第11章 西村案

“呜哇——”

仿佛有人拿调羹刮过光滑镜面,令人牙酸的高昂声调在狭窄的密室间层层回荡。

那鬼胎睁眼,烛火转为惨绿,密室墙上贴满的黄符无风自落,漫天飞舞。

不同于昨日拿银镜窥探它时镜中鬼胎眼睛半睁不睁的模样,它仿佛寻常胎儿早产,提前从温暖的母体来到陌生而冰冷的世界,睁圆眼睛,发出哭嚎。

不同的是,寻常婴儿醒后第一反应是要人抱,它呲着一口细密而尖利的牙齿,准备先吃掉黄员外。

被楔入黄员外体内的银针发出亮光,任鬼胎,不,鬼婴如何张口狠咬也伤不及皮肉。

它喉中发出不似人的呼噜声,头颅忽扭向背后,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眶扫过江沉璧,最终停在被鬼哭摄住心智的施明曦身上,怪叫一声朝他扑去。

江沉璧原地不动,抬手打出十八张黄金符箓,道道光明火焰从符上燃起,将鬼胎八面包围,任它如何凄厉嘶吼也挣脱不得。

趁它哭嚎之际,江沉璧握紧黄金匕首,一步一步靠近那朵灼烧鬼婴的火焰,预备用刀结果它。

那鬼婴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放弃挣扎,只转过脸一味看着江沉璧,眼中流出墨黑泪水,喉咙中发出模糊而笨拙的腔调:

“娘,娘,怕……”

若寻常婴儿如此哭泣,怕连铁血男儿都为之不忍,偏那鬼婴可怖畸形,说话的语调仿佛野兽效仿人言,让人无比胆寒。

摇曳的深红裙裾没有一丝停滞,黄金铸就的刀刃被举至幽冷双眸前,江沉璧抬手一刺,刀尖穿过鬼婴太阳穴,正欲搅碎它大脑,鬼婴再次凄厉高叫,身上爆发出耀目亮光。

这阵亮光出现得突然,耀目光华一度压下黄金火焰。

鬼婴挣脱束缚,横冲直撞挥舞尖爪朝江沉璧扑来,江沉璧矮身躲过,抬手再打出三张符箓,烧得鬼婴皮开肉绽。

它再不敢惹这个可怕的女人,转而继续攻击施明曦。

对没有神智仅靠怨念驱动的鬼物来说,身具大气运的凡人无疑是一块肥肉。

然施明曦毕竟智勇双全,面对此情此景仍临危不乱,眼看鬼婴向他奔来,他豪情万丈地举剑,步履不乱地与鬼婴周旋,很快退至江沉璧身后,大叫道:“姑奶奶救命!”

江沉璧反手掷刀。

铮——

匕首穿过鬼婴右手,入墙三寸,颤动不休。

鬼婴被钉在墙上,畏惧且怨毒地瞪着江沉璧与施明曦,左掌抬起,将被钉住的右臂生生扯下后,化作一阵飘渺黑烟,飞出黄府。

施明曦眼见鬼婴遁走,正欲追问该如何是好,便听江沉璧冷不丁问道:

“你叫什么?”

施明曦下意识捂住嘴,神色委屈:“我没有叫啊姑奶奶。”

江沉璧深吸一口气:“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施明曦。”女魔头果然没记住他的名字。

江沉璧执朱笔在黄符上描画几下,将画好的借运符咒折成三角,扔进施明曦掌心,而后道:

“护身符,拿好它,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

施明曦还待追问,视线里那抹身影已如烟霞般散成无数流光。

江沉璧一路追出黄府,飞身落于洛城中心六角石塔高高翘起的檐牙上,衣襟猎猎,宛如暗沉古画中一抹流动的胭脂。

她举目四望,整座洛城浸在雨夜中,湖光波涌,水汽迷蒙,高低起伏的人家屋檐上铺着整齐鱼鳞瓦,连成一片,似在云气间盘桓翻涌的黑龙背鳞。

那鬼婴的身影拖着如烟黑气,极速朝城西掠去。

她隔着一段距离紧随它而去,穿过一片又一片雨,越过一重又一重檐,头顶空旷的穹窿深蓝如绸,一直绵延至洛城之外。

最终,江沉璧停在一处村落门前,望着鬼婴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定定瞧了一阵后,她毫无留恋地转身,正欲离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哪里来的宵小,大晚上鬼鬼祟祟的意欲何为,你,你站住,对,就站那别动,转过身来!”

江沉璧依言回眸。

与呼喊之人交睫瞬间,女子惊恐的嗓音在冷雨中炸响:“你,是你,鬼啊——”

*

雨势未歇,天边一弯不规整的残月像昨日被树枝钩挽住的破布,蔫头丧脑挂在冷雨中,处刑似的寥落。

朱青在洛城郊外发生累累血案的西村里巡夜。

雨丝打在积满水的泥坑里泛起涟漪,人和水并没有什么分别,雨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身上也泛鸡皮疙瘩。

像涟漪一样抚也抚不平。

她抬手抱了抱胳膊,单薄的衣衫已被潮气浸透,触感有如冷铁。

同行的少年看着她单薄的身形与眼底浓重的青黑,不免道:

“你现在状态实在不好,要不和其他人换换,你先去睡一会儿,等醒后再守后半夜。反正都守了七夜了……哎,那位娇贵公主不愿意住穷乡僻壤,也不愿守夜,只好花灵石雇我们来,给我们符咒让我们见鬼后及时通知她,可谁知人是一直死,却连鬼影子都看不见。”

朱青愣愣不应声,她这样的状态已持续了三日。

与她说话的少年是附近某个玄门的弟子,姓莫或者姓宋,叫什么名字她忘了,他口中的“娇贵公主”便是朱青的师姐李露华。

她与师姐接手西村的案件已近七日,却一点头绪也不曾有,玄门总司见案件毫无进展,几日前另调了人手前来解决,按脚程预计还有两日便要到达洛城。

李露华生性骄傲,此番出来历练便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欲借此扬名,不甘心这一桩大案被人抢走,想在其他人来前将鬼捉住,便花大价钱征召更多玄门弟子进村寻鬼,一旦寻到线索上报给她,又是重赏。

但直到现在,事情依旧没有丝毫转机。

少年只以为朱青心中忧虑此事,将储物戒里多出的外袍递与朱青,朱青却淡淡一笑,摇头拒绝。

她既冷且困,但非要衣衫单薄,日夜无眠,只因她在故意惩罚自己。她怕自己稍微好受一点,三日前西山上那道身影就会重新钻入思想中。

少年见朱青强撑,便也不再劝,一边走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助她打起精神:

“咱们洛城今年的怪事尤其多,你看到天边那尊雕像了吗,据说三天前夜里一场雷暴劈到山上,之后那雕像就立起来了。你一直忧心村里,西山的事应该还没听说吧,天爷,我活了那么大,头一次知道山底下还埋着这种东西……”

朱青嘴里发干发苦,她怎会没听说?这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盖因那夜她与师姐李露华就在山上。

脑海中的记忆不自主顺着少年的话发散,朱青闭了闭眼。

师姐一行人仰慕谢山主,那日收到不知是谁的通风报信,说在西山中见到了不久前造谣过谢山主的奉婵娟。他们发誓要给人一点教训,因此很快赶到西山,果真逮到了那位奉姑娘。

他们七嘴八舌商量着如何教训奉婵娟,恰巧山里一队鬼娶亲的花轿路过,不知谁提议将那位奉姑娘打晕,塞进恶鬼娶亲的花轿里,将她吓个半死,等天明时分出现记录下她的丑态,再押她去受千夫所指,出一口恶气。

朱青曾试图阻止,但她不敢、也不能违逆师姐的命令,只得眼睁睁看着昏迷的奉姑娘被送上花轿。

他们照常回城里客栈休息。

捱到天明,她亲眼见到漫天雷暴湮没西山。

其他弟子忙里慌张上山查探,只在地上发现几缕焦黑的嫁衣碎片,那位姑娘只怕凶多吉少……

朱青还记得奉婵娟的样子,她年纪并不大,神态与目光瞧着皆呆呆的,像一只不太聪明的小动物,无论对她抱有善意还是恶意她都只能回以迷茫。

不论她生前有何过错,那样一条鲜活的生命被他们害死了。

她不想害她,但也没尽全力阻止,自觉同样罪无可恕。

朱青痛苦地在心里凌迟自己,鞋底踏过泥泞路面,眼神空茫地向前行走。

她与少年按照约定的巡逻路线走向村口,正待返回,头顶的星子闪了一下,一团黑气从他们头顶墨黑的穹窿坠到村中。

与她同行的少年精神一振,猛一仰头,朝那方嘎声道:

“鬼物!”

他说话的同时,五指一紧,捏碎紧握手中的黄符。

一瞬间,所有在村内外埋伏巡视的玄门弟子闻风而动,空中漫起金光点点,他们有条不紊地结阵收网,将鬼物暂时困在村中。

所有人追着鬼物,往一个方向汇聚。

少年正欲跟随,朱青却抓住他的手臂,凝眉道:

“不太对,那鬼物好像是从村外来的。”

少年停步,与她对视:“出去看看?”

他们略一点头,一人手按剑柄,一人指夹符咒,按照鬼物飞行的轨迹溯源,来到村口不远处。

茅草搭就的村口大门旁是他们熟悉的老槐树,枝叶经冷雨洗濯,树冠茂密,深绿发黑。

一位陌生女子背对他们立于树下,发黑如绢,裙红似血,似乎将要离村远去。

“站住!”

“铮”一声长鸣,少年拔剑出鞘,双眉紧拧。

那树下的红衣姑娘顿了片刻,缓缓回眸。

她的脸也一点一点暴露在朱青视线中。

苍白的皮肤,抿直的唇,微微带点婴儿肥的侧脸,以及面上那双和以往不同的、冷冷的眼睛。

她的红裙仿佛与西山那夜的嫁衣重叠!

夹住符咒的手指一松,那几张轻飘飘的符咒落在地上,被雨水打进泥了。

朱青双膝一软,同样跌坐进泥水里,似悲似惧:

“你,是你,鬼啊……你来报复我了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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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璧
连载中声声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