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奉婵娟

平旦时分,霞光初现,一轮赤红臃肿的太阳越过黄府檐上的鱼鳞瓦攀至苍穹,藏身朦胧雨幕后,俯视人间。

江沉璧打坐一夜,早早清醒,甫一迈出房门便见刘管家已候在院外,身旁站两个丫鬟,手里各端一个蒙红布的托盘。

见江沉璧出来,他脸上神色愈发恭敬,忙殷勤迎上前拱手道:

“奉姑娘安好,老爷得知奉姑娘今日要出门,特命老朽候在这里,姑娘若要购置些什么,一应花销记在黄府账下便好,这是老爷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说罢他以眼神示意丫鬟将红布掀开,露出底下一锭锭整齐排列的灿黄金子。

“虽说修道之人多不屑黄白之物,但这毕竟是老爷的心意,若姑娘今夜除妖成功,事后还有重谢,老爷定倾黄府之力,在民间多多宣扬姑娘的名声。”

名声与实力俱是参加正道魁首遴选的根本,见黄府如此人财倍出,黄老爷更是凭亿近人,江沉璧毫不犹豫收下那些金子,而后道:

“不知管家可否帮我查一个人?”

……

“那人绝不可能是奉婵娟。”

洛城城郊,田庄里,苏玉湛一袭白裙懒懒倚窗,抬手去接天上飘落的雨丝,语气笃定,

“纯阴之体举世难求,从那姑娘出生开始,君上就把她定为血祭的材料,要我暗中一刻不离地守着她,直到她死。”

“我守了她十七年,对她的神态,性格,脾气了若指掌,血祭之后活下来的‘奉婵娟’性情大变,绝不是原来的她。”

“你跟我说这些有这么用?”

一名道袍上写满狂草的青年人坐在椅上,姿态张狂地将腿交叠着搭于桌角。

他抬手不客气地敲了敲桌子,袖袍滑动间,右手腕上雕刻不同恶鬼像的十八菩提子若隐若现。

“总之好好的差事被你办岔了,那尊灾魃雕像没被雷劫一起劈成灰,好不容易逼出的紫气钻进别人身体里,君上很不高兴,特地命我来助你收尾。”

“我就说你们女人办事拖沓又不爽利,若早将事情交给我处理,现在哪里来的这么多收不干净的尾巴。总之,接下来你爱去哪里快活就去哪里,带着你新收的那个小白脸,这里的一切交给我全盘接手,待我将他们杀个干净……”

苏玉湛冷冷一回眸:“齐子放,这里是洛城,玄门驻地,不是你这个没脑子莽夫可以乱来的地方。”

“你说谁没脑子?”齐子放双眼一眯,坐直身子,腕上十八恶鬼仿佛发出凄厉狞笑。

苏玉湛见此更加看不上这莽夫,若要动真格,她自认不弱于齐子放,但此时却不是闹内讧的好时机:

“君上交代了要低调行事,你若贸然入城杀人,抑或回西山毁掉灾魃像,必然会让玄门中人察觉。若他们顺藤摸瓜,知晓了我们的目的,君上数百年布置功亏一篑。到时怪罪下来,你担得起么?”

想到深不可测的君上,一向狷狂的齐子放也收敛许多,他不甘不愿地重新靠回椅背,仍朝苏玉湛昂着下巴:“那你说怎么办?”

苏玉湛微笑:“你以为我抓那个书生回来,这么久不杀他是为什么?”

“不是为了快活么?”齐子放嘲讽,“那书生长得顶多算清秀,你看男人的眼光愈发差了。”

苏玉湛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跟齐子放这种人说话果然不能弯弯绕绕。

她思及此处,冷硬而直白道:“洛城西边不是闹了厉鬼么,你去搅局吸引视线,我用抓来的书生把那游侠钓出来夺紫气。”

至于“奉婵娟”究竟是哪里来的野鬼,等她夺了紫气以后可以慢慢跟她耗。

*

“奉姑娘要打听的人叫奉婵娟?”

命丫鬟退出院门后,刘管家眼神古怪地看着江沉璧,再次重复她的话语确认了一遍。

“有问题?”江沉璧蹙了蹙眉。

刘管家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道:

“没有没有,只是那位奉婵娟姑娘自离开汝南以后便一丝消息也无,近来虽有传言她现身洛城,引得各方势力纷纷来寻,但皆是一无所获。老朽也实在不知她的下落,只能说尽力帮姑娘去寻。”

江沉璧眉梢一扬,一个在汝南长大的人,竟连洛城的管家都听过名字,可想而知奉婵娟是个出名人物。

但从他语焉不详的态度上看,出的不是什么好名声。

江沉璧并没有着急打听奉婵娟的身世过往,只顺着话题往下问:

“你说各方势力都在寻她,除我外还有谁在洛城?”

刘管家摇头叹息:“犯下那样的恶行还不思悔改,全天下仰慕谢山主的人都闻风而动,誓要食其肉寝其皮,为山主打抱不平,来洛城的人多啊,太多了。”

听到与谢静有关,江沉璧来了兴致,拧起眉毛,故意以谢静仰慕者的口吻拂袖冷哼:

“一想到和这样的人血脉同源,我便耻于姓奉。”

说完之后,她眼眸一转,又直直望向刘管家:

“常听人言我与奉婵娟长相相似,一路行来,路上听闻我姓奉后便无缘无故大打出手者更是不下数十,刘管家且看看,我与她真有这般相似?”

刘管家赔笑:“两位奉姑娘都出身玄门大族,身份高贵,老朽得见其一已是三生有幸,又哪里知道另一位奉姑娘长什么模样呢?”

“那位奉婵娟姑娘自幼被养在汝南周氏,深居简出,莫说老朽,怕是玄门众人也鲜少见过她。”

也就是犯下大错一鸣惊人后,“奉婵娟”这三字才出现在世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中。

“不过依老朽之见,姑娘与她应当是不太像的,被认错也只能说明那些认错之人眼拙。”

“哦?刘管家先前还说自己未见过奉婵娟,此时怎又改口了?”

刘管家奉承道:“虽未得见,但听说那位奉婵娟姑娘先天不足,自幼木讷懵懂,及至及笄也依然纯质如初,不似姑娘这般有灵秀之气。”

眼前的姑娘虽瞧着文静冷淡,但与痴傻之人还是天差地别的。

江沉璧与刘管家继续交谈,终于从刘管家口中套出了有关奉婵娟的大致信息。

奉婵娟出身琅琊奉氏,然而还在襁褓时父母便因意外葬身狼妖群中,她也在狼群失踪,侥幸得活,整整三日后才被找到。

因其母与汝南周氏家主交好,周家主怜她年幼失怙,又兼命格纯阴命中多劫,便将她养在汝南周家,与自己的子女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奉婵娟爱慕周三公子周采,自小便喜欢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一心想嫁给他。可周三公子对她无意,屡次婉言拒绝。

前些日子里传出周三公子与谢山主将要定亲的流言,不知怎么入了她耳中,她许是受了刺激,于是铤而走险,在凡间雇佣了一位无父无母的乞儿,教他于大庭广众之下喊谢山主娘亲,欲毁谢山主名声。

但她的手段委实不算高明,很快就被谢山主的拥趸揭穿,千夫所指,连带那乞儿也没个好下场。

而她大抵是羞愧难当,又因东窗事发害怕担责,在被兴师问罪前连夜留书离开汝南,不知去向。

那些仰慕谢山主的修士们自然义愤难平,私下里自发开出高额悬赏,通缉奉婵娟,誓要将其捉拿问罪。

至于奉婵娟本人为何要孤身一人前往洛城,又是如何被苏玉湛捉住血祭,至今依然是一个谜。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在自身实力不足还有邪魔缠身的当下,顶着奉婵娟面孔的江沉璧最好暂避风头。

否则一旦被人认出,怕邪魔还没动手收魂魄,自己就先被人围殴打死了。

想到这里,她余光瞥见眯着双眼睡意朦胧的施明曦端水从院中经过,心念电转,重新微笑着对刘管家道:

“实不相瞒,此次我来洛城除了寻找奉婵娟外,还有一事要做——便是历练我那新收的弟子。”

“就像长辈总盼望子女成器,我这当师父的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出息。因而此次带他来除妖,便是为了让他在民间混出点名气。若除妖事成,便将功绩推给我那徒弟就好,还望黄府多多宣扬他。”

刘管家听着眼前这十七八岁的姑娘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嘴角抽搐。

但忽略她过于年轻的面容,她捧徒弟的心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刘管家敢打包票玄门中年轻惊世的绝世天才起码有三成都是靠父辈名望吹捧出来的。

为让子女成名,多的是父辈愿意将自己的功绩分出让与子女。

这当然还算有良心的,更有甚者拿自己的弟子做台阶,将弟子的功劳嫁接到骨肉头上,踩着他们上位。

这些虽不常见,但也绝对不少。

刘管家见怪不怪,应下此事后便离开。

江沉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施明曦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依旧端着盛水的木盆,声音里带着些许质问:

“我何时成了你的徒弟?我死也不会给你当徒弟的!姑奶奶。”

察觉自己语气过硬,他又追加了一个称呼,听起来软硬兼施,先兵后礼,希望江沉璧不会同他计较。

江沉璧唇角上挑,再次向他露出虚伪的、含着冷冷戏谑的笑意,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你紧张什么,只是这么对外界说罢了,我不需要徒弟,只需要听话的狗。”

施明曦步步后退,眼看那截摇曳的绯红裙裾快要沾上他衣衫下摆,他恨不得将木盆里的水泼在女魔头身上,但仔细思考一番后还是罢了手。他终究不想直接快进到下辈子:

“姑奶奶,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那样做?”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忽然想起,谢静是天下玄门的正道魁首,我若亲自过五关斩六将,从她手中接过下一任魁首的位置,纵然快意,但岂非平白矮她一头?”

“若是我养的一条狗在短短三年内从一介凡夫到能战胜她收的那些徒弟,岂不说明我比她厉害得多,等得知真相后,她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施明曦被女魔头缜密的逻辑惊呆了,心想你要是比谢山主厉害,怎么当年一对一决战时被人捅死了呢,但面上仍欲哭无泪道:

“我觉得不行,三年内超越别人修了一百多年的功力,根本不可能!”

“我觉得可以,你毕竟气运加身,比起普通凡人来说至少算个高质量凡人,起码得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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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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