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慌了手脚,急忙说道:“冷主任,快穿上,让人看着不好。”
冷月冷冷道:“有什么不好?女人的腿不就是给男人看的吗,你看够了吗?”
我说道:“别误会,别误会,虽然我来学院的时间不长,但你能了解我的为人的。”
冷月道:“你知道,当这么一个小小的主任,就是得罪人的活。你来的时间短,可能还不知道系里的人事关系,不少人都想看我的笑话。”
她慢慢提上长裙,扎好,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两行热泪从眼镜后面唰唰淌了下来,喃喃道:“上帝还算公平的,给你开一扇门,必然给你关上一扇窗子。人都说我有一个魔鬼般的身材,可谁知道腿又有这种毛病。反正我也不在乎了,谁愿意说什么就尽管说去。”
我附和道:“可不是,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好多女的都说我长得挺精神的,可惜个太矮,坐那儿像个美男子,站起来是三等残废。”
我又说了一些安慰她的话,取出讲稿要走。冷月也不背唐诗了,和我一起下楼回家。出了院门冷月特意陪着我走了一段路才分手。
三
我以为这件事之后,冷月肯定会记恨我,至少耿耿于怀。但事实恰恰相反,冷月对我却变得格外亲热起来。
一年后,学院机构调整,中文系党员多,专门设立党支部,由冷月任专职书记。需要提拔一名副主任,冷月极力推荐我,大主任郭万也同意,因为我年轻,冷月不管行政之后,他照样可以做甩手掌柜的。我来学院这两年也确实干得不错,党委会研究人事任命时,也没提出异议。于是我成了中文系副主任,成了冷月的搭档。
这年的教师节,学院搞了一些庆祝活动,先是聚餐,然后又包了一个舞厅,组织了一场舞会。如果是往常,早就溜之大吉,
我向来与歌舞之类的娱乐无缘。因为大小是个头头,必须坚守岗位。冷月是学院为数不多的几名舞星之一,她身材好,腰身看起来很柔韧,舞起来长裙欲飞未飞的姿态很美。音乐响起之后,她也就成了最忙的人,同书记跳,同院长跳,同副院长跳,同其他系的主任跳。我喝了两杯酒,加上轰轰作响的音乐,坐在那里,很快就昏昏入睡。朦胧中突然觉得有人用力拉我的手,睁眼一看是冷月,就莫名其妙地问道:
“干什么?”
冷月笑道:“跳舞哇!”
我急忙道:“我哪会跳舞。”
冷月的盛情,我也不好拒绝,只能在她的挟持下步入舞池。冷月的个本来就高,又穿着高跟鞋,显得比我高出半头,就开玩笑道:“冷书记,我个太矮,够不到你的腰啊!”
冷月不假思索就也笑着说:“没关系,搂着我的臀部。”
我敢哪?尽量把手抬高,轻轻抚着她的后腰。和一个比自己高的女人跳舞,感到很不好意思,只得笨笨坷坷地随着她走。好容易坚持到一曲的结束。但冷月并没有放过我,新的乐曲响起来的时候,又把我强拉入舞场中间,拖着我跳。她尽量把我拉近自己的身边,有时我的前胸不小心碰到她胸部鼓鼓的东西,她似乎毫不知觉。特别是跳三步,让我把一只腿插在她的双腿中间搂着她转,我不敢。冷月嘲笑道:
“我过去一直认为大教授是个伪君子,今天才知道你才是伪君子。这是跳舞,动作即使过分点,也不会把你当流氓的。”
整个后半段时间,冷月没再和别人跳过舞,一直拉着我在舞场转来转去。
从舞场出来,已下午7点多种。天色已晚,她家住的又很远,要送她回去。她并没有推脱,顺从地钻进了我叫来的一辆出租车,并拉我和她并排坐在一起。她家还真不近,出了市区,已到郊区了。这是工厂的住宅区,并排四栋六层高的楼房,她家在最里面的那栋。我把她送到楼梯口,回身想坐原来的出租回家,冷月却拽住了我,说道:
“出租车我已经打发走了。好容易来一回,上我家先坐一会吧。”
我只得和她一起上了楼。她家房子面积不小,是三居室的,但给人的感觉有点空旷。客厅里只有不大的书柜和一张写字台,写字台旁放着两把椅子,连个沙发都没有。卧室里一张双人床,没有别的摆设。床头挂着一个镜框,右面是她年轻时的照片,比现在要胖一些,没戴眼镜,裸露的手臂也很丰满圆润。她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左边是个60多岁的老太太,也是瘦长脸型,和她十分相象,应该是她母亲吧。但老太太照片似乎是后加进去的,遮住了她左边原来的画面。小屋里是一张单人床,床上只有床垫,却没有被褥,大概是她女儿出嫁前住的。尽管东西不多,屋子收拾得干净利落,看来冷月不但在单位能干,在家里也是很勤快的。
冷月把我让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到了卧室。出来时已摘掉了眼镜,脱掉了T恤和白色长裙,换上了一套浅蓝细格子家居服,两条腿显得长长的,腰身也显得更苗条。不戴眼镜显得比平时苍老些,眼睛虽一看就知是近视,但还是很精神,也很有情,决不是透过眼镜片所看到的那种冷冷的感觉。
我奇怪地问道:“你家先生还没下班?”
冷月道:“下不下班跟我没关系,他根本就不在丹江。”她告诉我,丈夫原是材料厂的副厂长。后来在广东东莞建个分厂,派他去当厂长。离家十来年了,从没回来过。
我问道:“就你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个房子?”
冷月答道:“那有什么办法?”
我问道:“女儿常回来陪陪你吗?”
冷月答道:“她回来干什么,反正我也不是她的亲妈。”
冷月告诉我,她家原来都是这个厂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厂办公室工作,她大学毕业后回到这个厂的子弟中学教语文。在大学期间本来有个男朋友的,□□期间因为属于不同派别,观点不同,经常因为某个问题的分歧争吵,最后分手了。毕业后,她回到丹城,男朋友分到了松花江北一个县城,想和她恢复关系,她也基本同意了。但她母亲年迈,不能调到那个县城去,而男朋友进入丹城又非常困难,一拖就是好几年,只能彻底拜拜了。她那时已经三十二岁了,加上腿有毛病,婚事成了老大难,本想独身终生的,可母亲因为这件事总是哭。正赶上现在的丈夫死了妻子,除了比她大几岁,有个女孩外,别的条件都合适,就草率地结了婚。
我问道:“孩子对你不好吗?”
冷月道:“我和小翠她爸结婚的时候,她才四岁。不管怎么说,是我把她带大的,对我还是可以的。可是……”
冷月下面的话欲说又止,我疑惑地问道:“那还有什么呢?”
冷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说了。”
我也不便追问,告辞要走。可冷月说什么也不让我走,非留吃饭不可,我只得听便。冷月干活很利索,不一会,两盘菜就炒好了,还非逼着我喝点酒。菜虽然没什么,酒倒是高档的――不知存了多少年的一瓶泸州老窖特曲。在酒桌上,我又提起了方才的话头,她开始不说,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终于说出了她婚姻的不幸。
她丈夫在原来妻子还健在的时候就有了婚外情。女的是厂里的出纳员,比她丈夫小十来岁,已是有夫之妇。男的是个普通工人,早已知情,只因为想让妻子保住这个职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丈夫的前妻就是知道这件事后,无法忍受,经常吵架,生气,得病死的。冷月和她结婚之后,曾收敛一段时间,可旧情难忘,不久又恢复了亲密关系。她发现后,也曾想到离婚,可母亲觉得离婚太丢人,心想他和女出纳年纪相差太多,不会长久,早晚会安分守己的。没想到成立分厂时,她把那个出纳员带到了东莞,提拔为分厂的财务主管,而且一去未归。母亲在世时,和她住在一起,母女两人还可相依为命。母亲病逝之后,每天就是自己守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大房子。说完,她不由自主地留下了几滴眼泪。
我终于明白,冷月为什么在单位每天早来晚走,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系里的工作上。她是用工作填补自己空旷的生活空间,是用每天的忙碌忘记婚姻的不幸,用表面的高冷来掩盖心灵的创伤。没有事实上的爱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除了工作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命运对她太残酷了,这样一个有着高挑的身材、姣好面容的女子,却被腿病缠身,婚姻又遭遇种种不幸。冷月身上的种种谜团这天全部揭开了。
我真诚地劝道:“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行的话就跟他一刀两断算了。”
冷月道:“没什么必要了,有他没他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我想起大教授一直在追她,就说道:“总还有个法律障碍。”
冷月道:“我也曾想过,但这个决心是很难下的。一个女人出一家进一家不是很容易的。”
吃完饭,我再次告别要走的时候,冷月又把我留住,让我再看看她的卧室。实际上我一进屋就已经把她的住房观览个遍。但还是不想扫她的兴,随她进了卧室。我一进卧室,冷月就像怕我逃走似的,挡在了门口,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
“老贾,你……你能不能陪……陪我一宿……”说完之后,脸立刻变得绯红。
我急忙说:“不……不行!我从来没在外过过夜,妻子得担心死。”
冷月离开门口,走近我身边,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小声道:“一会也行,你知道我……我已经快十年没接触过男人了。”
我明白冷月的意思,有点慌乱:“这,这怎么好呢。”
冷月道:“我不是让你爱我,我知道你是不会爱上我的。我也不想破坏谁的家庭,我知道家庭破裂的痛苦。我只是想……”
我知道冷月说的不是醉话,我们两人谁也没有喝多。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必是长时间煎熬的爆发。但我不能够,此时妻子纯洁清澈的眼睛似乎在瞪瞪地看着我。我平静地说道:“冷月,实在对不起,我心中已无法再容纳别的女人了。”
一听这话,冷月开始有点失望,但很快镇静下来,苦笑道:“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我知道你有个好妻子,你很爱他。差一点因为我的自私,让这么好的女人受到伤害。”
我想起大教授对她一直紧追不舍,就说道:“大教授不是对你很好吗?”
冷月道:“大教授确实对我很好,没少帮助我。” 她告诉我,当初她在材料厂中学当语文教师的时候,大教授是市教育局的教研员,经常下去听她的课,给她指导,使她的语文教学有了显著提高,开始在同行中显山露水。是大教授一力推荐她才调入这所师范学院。她评副高级的几篇论文都是在大教授的指导下完成的。最后表示:“我应该好好回报大教授,但他希望的那种回报我是无法做到的。”
我追问道:“为什么?”
冷月回答道:“我还有名义上的丈夫。”
我开始劝她道:“这种名义上的丈夫维持还有意义吗?实际上你早就应该痛下决心了。”
冷月道:“即使我和丈夫离了,也不可能和大教授走到一起。”
我追问道:“为什么?是年龄问题吗?”
冷月道:“不是,大教授比我也不是大很多。”大教授属于我和冷月上一代的知识分子,实际上比我们也就大个十来岁。
我问道:“是子女问题吗?”
冷月道:“也不是。大教授只有两个孩子,儿子在国外,女儿在身边,一家公司的高管,工作很忙,没精力照顾他,也希望他找个老伴照顾他。”
我继续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冷月又是欲说又止,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终于说出来个中原委。她说大教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她在大教授心中一直是个完美的女子。她不想让大教授失望,希望在大教授心中永远保持着完美的形象。
我想起冷月方才让我留下陪她的举动,就先问道:“那我呢?你怎么就……”
冷月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像个羞涩的小女孩不好意地低下了头。半天才说道:“你就不同了,我在你面前几乎就是**的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那次见到她所谓美腿的尴尬,急忙解释道:“我可不是因为你的腿……”
冷月急忙打断我的话道:“我明白,我明白。”
我要走,冷月非要下楼送我,并重新穿上T恤和长裙。两人一起下楼,外面很黑,没有路灯,只有各家窗户射出的微弱的光亮。一来天色已晚,二来这里比较偏僻,等了半天也没见有出组车路过。夜凉如水,冷月穿的比较少,冷得有点发抖。
我说道:“太冷,你回去吧。我到那边公路上等郊车。”
冷月还要去送,我不让。分别时冷月伸开了双臂,我心领神会,张开臂膀紧紧抱住了她。这是热量的传递,也是心灵的沟通。
四
我觉得大教授肯定知道冷月家庭的现状,可能一直在等待,等待着冷月彻底和丈夫决绝的那一天。而冷月也未必不喜欢大教授,但她好强争胜的性格也不愿意把真实的自己展露在大教授面前。实际上两人之间只是隔着一层纸,一层薄薄的纸,我决定捅破这层纸,玉成冷月和大教授的这段姻缘。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没事,我买了一兜水果去家里看望大教授孙方兴。大教授住的房子不是很大,但很整洁,很雅致。十米左右的小客厅就是一个长沙发和一个电视,沙发上面是本市书法家赠给他的的一个条幅,录的清代章学诚的“学必求其心得,业必贵其专精”。大教授见我来了,很是吃惊,说道:
“什么风把你这个大才子给吹来了?”
我笑道:“没事就不行来看看你吗?”
大教授道:“在单位不是天天看到我吗?怎么非得到家里来看。还带那么大一兜东西,是不是有事求我呀?”
我神秘地说道:“不是我来求你办事,恐怕是你要求我呢。”
大教授有点疑惑不解道:“我有什么要求你的?我已快到退休年纪,一升不了管,二发不了财,职称也就到此为止了,还有什么劳烦你大主任的?还是你要求我吧?”
大教授领我到他的书房坐下来。书房很小,就一个写字桌,一个小书柜,写字桌上也摆着一部他总也研究不完的《西游记》。书柜里书不多,都是四大名著和唐宋名家的文集。写字台上方也有个书法条幅,是诸葛亮的“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我坐下后,大教授急不可待地问道:
“咱们都是好同事,老朋友,有什么哥哥可以办的尽管说。”
我直截了当地说道:“其实不是我的事,我是为冷月来的。”
一听说是为冷月,大教授更是吃惊:“为冷月?冷月出什么事了?”
我摇了摇头。大教授急忙问道:“再不你们俩有了什么矛盾了?”
我又摇了摇头。大教授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道:“以冷月的为人和你的性格,我相信你们会合作得很好嘛。”
我单刀直入地把问题提了出来:“孙老师,你知道冷月的家庭情况吗?”
大教授沉思了一会,说道:“知道一点。”
我点破了他的谎话:“你不是知道一点,而是全知道。”把前几天去冷月家了解的情况全盘给大教授端了出来。
大教授听后又沉思了一会,叹息道:“俗活说佳人薄命,冷月就是如此。”
我又直截了当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冷月和她丈夫离婚,你能接纳她吗?”
大教授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离婚?不可能的。冷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宁可受尽委屈,也要保持这种面子上的婚姻。”
我说道:“你别管她能不能离婚,我就问你,你是否能接纳她?”
大教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贾,原来你是来保媒拉线的。不可能的事,冷月这样一个近似完美的女人不可能
喜欢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朽。你是不是听信了系里的一些传言。实际上我喜欢冷月,因为觉得她既是个美女,又是个才子。其实我始终把她当做我的学生,晚辈。”
我也大笑起来,说道:“别在我面前装正经了,你对冷月的感情可绝不是学生那样简单。其实冷月对你也是很有感情的。我就让你回答,冷月真离婚了,你是否能接纳她?”
大教授直摇头,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样一个完美的女人……”
我接着他的话头问道:“如果她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完美,你还喜欢她吗?”
对我提出的问题,大教授似乎有点惊讶,反问我道:“还什么样才叫完美?有才学,有能力,高冷的面容,高挑的身材,有那样一双美腿……”
大教授又称赞他心心念念的冷月那双美腿。我趁机告诉他,冷月的腿并不像他见过的那样美,不但不美,而且让人看见头皮有点发麻。并把自己看到的冷月腿真实的情况告诉了他。大教授听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他也突然醒悟为什么冷月夏天大热天总穿着长裙,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过了很长时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没想到,没想到,确确实实是佳人搏命。可这样的女人更值得同情,也更值得……”停顿了半天,他才说出来下一个字:“爱”。
一听从大教授口中说出一个“爱”字,我立刻站了起来,紧紧握住大教授的手,高兴地说道:“孙教授,我就是要你这句话。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等着听好消息吧!”
尽管大教授一再挽留我喝酒,我还是马上告辞。但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学院。正好冷月周日也没休息,正在办公室里和几个学生谈话。等学生走了,就把去大教授家一行和大教授的话告诉了冷月。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不久冷月就同远在东莞的丈夫离了婚,结束了长达十年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她没主张任何财产,只保留了现在的住房,因为这个房子记忆着她孤独的生活中老母亲的陪伴和慰藉。大教授苦守了五六年也终于等到了机会。两人没有举行婚礼,只是在我的主持下,在系里一个大教室举行了一个茶话会,请了系里的同事,院里的领导和大教授的几个好友。大家吃了几块糖,喝了一会茶。两人谈了谈各自的感受,大家送出一些祝福。冷月终于结束了有名无实的为人妻的生活,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大教授晚年也有了依靠,有了意外的幸福。这就叫做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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