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的阳光，铺满了整个院落。
徐阶是被院落传来的喧闹声给吵醒的。他睁开眼睛，感觉后脑壳儿疼，原来是头压在陆炳的胳膊上，垫的难受。
他把陆炳的胳膊，从后脑勺下抽出来，轻轻放回他自己身上。
“这里！快看！”
门口传来喧闹声，伴随着叽叽喳喳的言语、波浪般此起彼伏的笑声，吵的徐阶没有心思睡。他翻了个身，坐起床，但见陆炳也睁开了双眼。
原是门口的下人在打柿子。
老嬷嬷带了人进屋给他们洗漱，赔罪道：“扰了爷的清梦了，今日霜降，府里的下人打柿子，这还是老爷在府中时……”老嬷嬷意识到自己提到了陆松，话语一顿，便也不再提了。
陆松为人严肃，对府中下人面冷心热，平日行事风格也是宽严相济。身体一向康健，没人会想到他会突发疾病去了。老嬷嬷心虚的打量了眼陆炳，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待老嬷嬷领着婢子离开，他们围坐圆桌，陆炳望着院落里的柿子树，叹了口气，道：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人不同。这颗柿子树，历经三十年风雨，它还在，人却已驾鹤西去。”
徐阶知他想到父亲，只能安慰道：“浮生若梦罢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陆炳不解其意，便问：“何解？”
“为佛教箴言，出自《金刚经》，意思我们经历的凡事种种，皆为泡影，不必执着，不必痛苦。以此观世，我们皆为蝼蚁，皆为泡影，连同我们自己，不过是虚幻罢了。”
陆炳甚感悲凉，道：“感觉更悲戚。”
“不会，正因如此，当及时行乐，莫看过往，斯人已逝，莫再伤感了。”
徐阶的话语温和却有力，带着蓬勃的朝气。他试图转移陆炳的注意力，面带笑容，手肘撑在桌面，手掌托腮，精神抖擞的问道：“我们也去打柿子吧？”
九月，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
霜降时节，天气益发寒冷，初霜出现，草木黄落，蛰虫冬眠，柿子成熟，味美甘甜。
徐阶在松江时，家中也有霜打摘柿子的习俗。只不过松江霜降的天气更加清冷些，特别是早晚温差大，而平湖的气候则更加温和。
徐阶走出卧房，沐浴在晴日下。
秋日的阳光藏在凉风中，随风拂过面颊，吹走心中沉甸甸的悲凉，使人一身轻松。
昨日，徐阶未曾留意四周环境，现下打量，才看清楚此处别有一番天地。
他正身处陆府内院，院子里有一排房子，采用了定型木构架。这种建筑风格是老式的样式，斗拱作用被减弱，梁柱构架的整体性加强，构件的卷杀部分则作了简化处理。房子的外表维护完好，如同崭新建造的，但是从样式上，能看出有些年头了。房子建筑大量运用木雕，精工细雕的复古花纹无一不蕴含着气派与奢华。
再向前去，院落里有一颗柿子树，根粗叶茂，枝干粗壮，树冠茂密。
树上结满了橙红色的扁圆柿子。
原来这里就是喧闹声的发源地。
树下站了十几个家仆，树上站着一个人，猴儿似的在树干之间穿梭，不一会儿胳膊上挎的篮子便装满了。
“来来来！接一下！”破锣嗓子一出，原来是馆竹。
树下的家仆一哄而上，争着抢着接过他递下来的篮子。
“这一篮给我！”
“哎！不要抢！”
“明明是我的！”
树上的馆竹笑作一团，树下的仆人乱作一团。
“哄抢这一篮柿子做什么？满树的柿果子，还愁吃不上吗？等我来帮忙给你们一起摘！”徐阶不解，已行至树底，准备来帮忙。
“大人，您不知晓，这第一篮，寓意事事如意，可保佑来年顺顺利利！”
“以前，老爷在府上规定了，这头彩，人人都可以抢！”
不分主仆，人人可抢？徐阶的眼神里带着诧异与新奇看向陆炳。
陆炳还站在门口，朝他点了点头。
“好啊，你们不用顾忌我！”得到肯定的的示意，徐阶打着哈哈笑道。
方才停下哄闹的众人，再次一哄而上。
徐阶看着眼前的一切，眼角的笑意蔓延到心底，似乎明白了陆老爷子定的规矩了。
好不热闹！
主干附近的柿子好摘，梢头的则难以触及。
馆竹见梢头又红又圆得柿子摘不到，急得直挠头。
对于梢头附近的柿子，爬树既然不太有用，那就需要借助工具了。
木棍或竹竿——有位家丁见他摘不到了，拿了几根又直又长的竹竿。深秋时的树枝，大多比较脆。只要对准位置来回挥动，很容易就能把柿子打下来。
馆竹从树上爬下来。
陆炳和徐阶也加入打柿子“大军”，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不一会儿，梢头的柿子纷纷掉落，但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柿子是从高处坠落，摔破的概率比较大。
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人就想到了在竹竿的前面加上一个网兜。如此一来，效率和品相就可以兼顾了。
他们又一起忙活着给竹竿加网兜。
最后只剩下少部分的柿子还留在梢头。
他们干脆拿起石头打柿子并用这种方式比赛。比如两人比赛打柿子，看谁打的多，赢的那个人可以使唤输的人一天，输的人需要愿赌服输！
谁若能率先打下柿子，那种兴奋劲，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徐阶和陆炳也打起了赌，谁赢了，谁在上。
大家热热闹闹得摘了一个上午。
打完柿子后，仆人渐渐散去。
院落里恢复一片冷清。
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已经发黄，并开始掉落，随着秋风的吹拂从枝头凋落，像翩翩起舞的金色蝴蝶零落尘土。
饭后，徐阶和陆炳在书房闲话。
一张书桌、两杯茶水、几把椅凳、几架藏书，再配以盆栽绿植。
桌上设香炉、文房四宝。
书桌置于窗前迎光处，读书累时便于案头小憩远眺山水，令人心旷神怡?。
徐阶立于书架前，查阅书籍。
书架依据书籍种类依次排放，既有经史子集，也有诗词歌赋和书画碑帖，类目繁多。
“这些书，你都读过吗？”徐阶目不暇接，匆匆扫过书目。
“除了军事典籍，和部分感兴趣的，大部分没有读过。”陆炳摇了摇头，实话实说。
徐阶从架子上拿了一本《传习录》?，并翻了翻。
“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徐阶不禁感慨道：“吾之楷模矣！”
“先别看了，给你看样东西。”陆炳看他陶醉于书籍，将他的手中的书轻轻合上，并带他望书桌那边走。
徐阶不禁好奇，问道：“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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