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木万万没想到,这个新来的七品县令胆敢翻她的老账。
这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那日她得闲在美人榻上卧着,窗外天色盖上一层厚厚的淤泥,乌云将烈日遮得严实,黑沉沉的,似要下一场漂泊大雨。
然房中热气不曾消减半分,反而更觉昏闷,唤杏丫头送来些冰块降热,便沉沉睡去。
混沌之际她梦见幼时在吞玉山习武的时光,师父性情爆烈,她性子又急,没少挨打挨骂。待她学有所成,师父骂是骂得,却是打不得了。
只是这次,她却梦见师父张着巨盆大口,一口将她吞下,不禁冷汗岑岑,猛地瞪开双眼,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却是缓了好一阵子才有了神采。
窗外滴水未下,乌云散了,毒辣的烈日要烧干人的肠子,火辣辣的。
睁眼便瞧见原是杏丫那丫头在喊她,正欲好生一番训斥,便听得一道清凉的声音响起,消减了她的火气:“九兰,县令寻你。”
浮光摆了摆手,杏丫依意退下,房中只剩她们二人。
凌云木顺着声音望去,缓缓坐起,纤细得过分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一双桃花眼凝起一抹疑惑:“浮光,你怎地来了?”
凌云木字九兰,徐莫听,字浮光,因着二人关系亲昵,总以表字相称,不足为奇。
浮光叹了口气,眸光望向榻上睡眼惺忪之人,不发一语。
她当是早已习惯她行径做派,待她回过神来方才继续说道:“这新任县令原是朝廷督察御史,来此已有一段时日,此事你可知晓?”
凌云木眨了眨眼,对上她略显冷冽与无奈的目光,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什么时候换的……”
浮光黛眉微蹙,失笑一声:“你还当真不知?”
凌云木抓住她袖子晃了晃,明媚一笑:“这你可不能恼我,好不容易送完一趟货,我当然要好生歇息一番,谁还管其他事。”
“也没说怪你。”她勾唇一笑,见她又要躺下,忙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起:“再躺下去骨头就软啦。”
凌云木挠了挠脖子:“又没什么事……再说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硬骨头。”
“谁说没事儿?”浮光眉梢轻挑,眸底映入她不思进取的颓靡模样。
凌云木疑惑道:“嗯?”
浮光:“县令方才派人来寻你,那两个捕快在院中已等了小半炷香功夫,你还是瞧瞧去吧。”
“哦?”
“方才我还纳罕这新任县令初来乍到,竟不来与我请安,原是来了个胆子大的。”凌云木咯咯笑着,眸光却是亮了几分。
想她凌家在此地称霸已有八载,八载之间哪一个崖州之官敢动她凌家,皆是巴巴的送礼上门,甘当小弟以苟活一条命。如今来了个有胆之人,倒是新鲜,当即翻身而起,要去凑个热闹,方才颓败之气一扫而空。
她披了一身玄青锦袍,墨黑系带封腰,腰衿上缀着《楞严经》中的经文金丝刺绣,腰下坠一玄色玉佩,玄中带赤,篆刻纹路精湛,上刻九日,有些鬼神之邪意,自她记事起,这玉佩便已伴她身侧。
且民间曾有传闻,道后羿为其徒逄蒙所害,亡魂不愿轮回,辗转人间,其魂附着其中,煞气逼人,非常人所能戴之。更有甚者传言,此玉佩已认凌云木为主,他人若配戴之,必死无疑,可谓是玄而又玄,为这一户凌姓人家平添一抹诡秘色彩。
历来女子皆长发及腰,美则美矣,然凌云木常年打打杀杀刀尖舔血,自是不便,遂不顾世人之目,将那繁长的青丝削了去,只留下半丈长短,便以纱带束于脑后。
浮光见她出门,忙拽住她胳膊,嘱咐道:“此人自朝廷中来,现今底细不明,莫要太过放浪不羁。”
她眸光微转,道:“待太子来信后再规划亦不迟。”
凌云木沉默的点了点头,唇角微压。话说上一任县令做得好好的,却忽而卸职归乡,更是将朝廷三品大臣贬谪至此,其中定有蹊跷,此人来者不善。
见浮光有些担心模样,凌云木俏皮的眨了眨眼,冲她狡黠一笑:“浮光你且安心,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饶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我这五指山。”
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浮光不由得掩唇而笑,却还不忘嘱托:“纵使如此,你也得小心行事,且我前些时日曾见过他一面,他样貌生得不俗,你可莫要被他迷了心智。”说到后半段,浮光语气骤然一凛。
凌云木却是笑嘻嘻的,心头却有些暗惊,普天之下,能被浮光夸上一句“样貌不俗”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心头不由得添了几分好奇,嘴上仍道:
“本姑娘见过的美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都是些空有皮囊的玩物罢了,浮光莫要忧心。”
“况且……他若当真生得那般好看,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她撇撇嘴,“我可不想与之交锋的敌人是个丑八怪。”
浮光抬头看向轩窗,外面蓝天澄澈,万里无云:“美人与丑怪,死后不过皆是一抔黄土,又有何区别。”
“活着的时候,就要想活着的事不是吗?”凌云木望向她的侧脸,那张脸干净清莹,却总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郁气,她似在思索,又似在发呆。
“浮光,我出门啦。”她摆了摆手,浮光淡淡嗯了一声,并未转身。
凌云木抬脚往门外走去,思想着此前在京都听到的关于那督察御史——也就是新任县令的风言风语,眸光不由得暗了几分。
她听说这督察御史为人虽不苟言笑,行事却雷厉风行,手段了得,三年期间不知弹劾了多少滥官污吏,朝廷乌烟瘴气之风大减,却也因此为群臣所不容。
刹那间阳光在她眼底洒下金粉,融开了她眸中幽暗。她走至那两个捕快前,笑着问道:“不知县令寻民女何事啊?”
凌云木抬头瞧他们,这倒是两副生面孔,心底冷笑,看来这新任县令对她有过一番考量嘛。
那两个捕快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平日路过凌家宅前,便见那大门黑沉沉的威气逼人,隔着围墙一望,其中厅殿楼阁无不峥嵘轩峻,又似能听得兵刃相接之声。
而今走入其内,树木山石仍是那树,那木,那山,那石,可他们却从未瞧见过这般的树、木、山、石。不由得瞧了又瞧,看了又看,便是做白日梦也梦不见这般景象。
耳晕目眩之余来至凌云木门前,方才想起传闻皆言凌家女儿暴虐无道,杀人如麻。顿若大梦初醒,魂魄归位。二人如坐针毡,正是拘谨不安之时,便见一女子好似自画中走出,神若琼枝玉树,面若松风水月,真真是神清骨秀,不可方物,哪里如那传闻一般?顿时松了口气,心头却生了些其他歪心……
二人对视一眼,皆摇首不知,凌云木看在眼里,唇角一勾,自腰间取出几颗金豆来,仍是笑着:“二位冒着暑气而来,衣衫尽湿,很是劳累,这是给二位的一点心意,二位且收下。”
二人连忙接过,却莫名觉得一阵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说吧,仔细一点。”她挪步至石桌旁坐下,斟了一杯凉甘茶,时不时饮上一口,解解暑气。
原来那县令本名陆舒客,表字游韶,曾在朝中任督察御史一职,因办事不力被被贬谪此处。上任一旬便大刀阔斧施行改革,衙门风气肃然一新,还将衙门拖欠的半年的薪水自掏腰包跟弟兄们结了,弟兄们对他是感恩戴德,肝脑涂地。
除此之外他还整治地痞流氓,街头恶霸,街道上蝇营狗苟之徒亦是削减不少,短短十日便有如此成效,百姓对他爱戴十分,纷纷竖起大拇指,送菜送鸡,甚至有心思活络的安排自家闺女亲自上门登谢。
哼,还挺受欢迎,她重重扣下盏盖,那两个捕快说的正热闹,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
凌云木:“闲话少提,陆大人今个儿寻我作甚?”
捕快:“哦,陆大人说要重审木兰将一案。”
真是的,能一句话解决的事情,说那般多作甚。
凌云木扬唇一笑:“怎么,衙门上下竟没人拦他吗?”
捕快:“拦了,但是拦不住。”
呵。
果真是来寻事的。
凌云木心底压着一股冷意,眸若寒星,然面上却是笑着:“既是如此,我随二位走一遭便是。”
那木兰将是凌云木这些年来自天下中收拢的各色人才,崖州正在在她们的协同之下,才有如今貌相。
这些人身上都扛着一段过往,或是刀剑舔血,身负血海深仇,或是浪迹天涯,搅弄一时风云,或是九死一生,死里逃命,又或是幡然觉醒,化悲愤为动力,兢兢业业而勤勤恳恳然,巧妙多思,然无一例外的是,她们如今皆已归顺凌云木,在崖州各司其职。
待至府衙门口,二人引她至大堂稍待,却发现本该置于两旁的衙役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便连一些负责记录案件的小官亦不在场,只她孤身一人在此,想来这次见面,当是试探。
凌云木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单手托腮,懒懒的勾玩着腰间那块玄玉,眸中幽冥不定,敢动她的人,不死也给他扒层皮。
不过须臾,便见一着青袍官服的男子款步而来,步伐刚劲有力,踢得衣衫下摆簌簌摆动好似水中游龙,琼姿皎皎,玉影翩翩,目若郎星,唇若润玉,秋水为神玉为骨,当真是天袒地偏。
然初初映入她眼帘的却是那精壮的腰部,束腰盈盈一束,勾出些细小的褶皱来,莫名惹她瞩目,握着玉佩的指尖微紧。
她目光顺着他腰线往上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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