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叶归有事,先走。”她不做过多解释,目光冷冷扫向母亲,又在荀鹤面上停留一瞬。
她拉着他便要出门,母亲把脚一跨,细眉一竖脸那么一耷拉,凶恶的斥道:“人家阿鹤特地来和你一起吃饭,你倒好,不给人家留一点儿面子……”她还要再说,荀鹤却是抬手打断。
他想不明白,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竟还不如奴隶主对待一个奴仆。
“时日不早,伯母早些休息,我一道去便是,不妨事。”荀鹤不愿再和她多言。
再说下去,小木木怕是要与他恼了去。
他家小木木可是小气的很。
“瞧瞧人家。”母亲临走时还不忘数落她一句。
荀鹤:简直是把他往火坑上推。
“你要是不想凌明木的衣裳被我烧个干净,就少说话。”凌云木不甘示弱,撂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
经过荀鹤时,踹了他一脚。
荀鹤只得屈腰拍打衣摆上的灰尘,无奈摇头,心头想着:真是小孩子脾性。
说来叶归与凌云木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影子长长拖在地上,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一对儿月下漫步的有情人。
荀鹤将手并在身后,状似闲庭散步,对一切漠不关心,一派怡然之态。
他一贯擅长伪装,手段高超,让人觉查不出丝毫端倪。
他看着凌云木的背影,只觉得旁边与她同行的小白脸甚是碍眼,就像是光滑洁白的脸上生得一颗丑陋的小疱儿,让人很难不想除之而后快。
偏生那家伙没一点自觉。
他不过是个卖的,抱小木木的大腿,连自己都养活不起,能有什么能耐?
不过有一点他着实佩服。
便那狐狸精脸皮城墙厚一般,白日受到的羞辱全当耳旁风,还有脸见人。
三人走了几十步,越过一幽静寥无人迹的竹林时,荀鹤忽地在旁边出声问道。
“你身旁那人……小木木不介绍一下?”
一听就知道没安好心,凌云木压根没理他。
见状,荀鹤便转而冲着叶归说话。
叶归感受到一双轻蔑的视线如恶火般落在他身上,嚣张又跋扈,像是不顾人死活的辣阳。
“白日里听小木木说,你做皮肉生意?”
几乎是一瞬间,叶归下意识便反驳,眼珠子滚到一旁,去看凌云木的神情。
他可不想姐姐认为他不干净。
凌云木神色冷淡,没有一丝情绪爬过的踪迹,仿若作壁上观的旁观客,局外人。
叶归心底泛起一层莫名的失落。
“我虽在那种地方待过,可不代表我做那种生意。”
他虽想停下反驳,然而凌云木脚步未停,他也只能跟随。
“标榜自己是良家夫男?”荀鹤笑道,“那么着急辩解做什么,再说了,谁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偷吃的男人多了去了。
“我身份卑微低贱,声音也不过蝼蚁哼唧,自是比不得你这自由身,随便说上几句话,姐姐娘亲便那样欢喜。”
叶归眉眼低顺,卷曲的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散乱,与他浓密的睫毛染在一处,似有若无缀着几颗润泽的泪珠,玉兰般白皙的脸颊也受了号召一般变得些许苍白,瘦削的身躯在这郁郁葱葱拔高的竹林间显得十分单薄。
任何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见了他这模样怎能不心生爱怜。
凌云木心底对他本身就有着白日的愧疚,见他这样凄楚模样,心里哪还顾得其他怨啊怒啊,一片冰心此时只剩下对他的关切。
再加之心底藏着对荀鹤的怒气,便有意要让他不爽利。
她止住脚步,修长的手如植物蔓延般抚上他的侧脸,那样轻,那样柔。
与白日的尖酸冷漠迥然不同。
叶归忽地有些心酸。
他只能靠扮演可怜来乞得她的爱吗?
没关系,只要能得到她的爱,能得到她片刻的关注,便是要让他日夜卑微的求她,他也愿意去做。
“你莫要这般说。”她缓缓启唇,声音如同鱼饵跃入他的耳中,而他甘愿上钩。
“白日之事是我冲动了,我向你道歉。”她指腹覆上他的眼帘,感受着黑睫上的湿润。
她为他拭去泪水,连带着将他心头的玻璃渣子也一并拂去。
纵使她摸到一手的血痕。
他很好哄的,只要一句道歉,或是一个拥抱,一个吻,哪怕说是一句对他关心的话,他便可以将前尘尽数忘却。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自愿跟随着姐姐的,姐姐愿意收留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让我留存清白之身,我已经很感激了。”他匀称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感受着她脉搏间的跳动。
似是忽地想到什么,她又道:“你若是想与我学些功夫,只管来找我,至于……你想寻回记忆一事,也可来寻我帮忙。”
叶归眸光一亮。
凌云木:“算是对你的赔礼。”。
她唇角勾起一抹绝非寻常的弧度,像是一些朝廷权臣或是黑心商家无聊之际时发现什么有趣之事时嘴角浮现的那一抹几不可闻的笑。
适才她想起来今日晨时叶归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在卧虎山下被鸨公陈昭礼所,卧虎山上藏得是她制造兵革的秘事,怎地他好巧不巧偏偏从卧虎山上滚下来,又在那样巧合的时机点上。
与其在那里闭门造车冥思苦想,不如帮他寻回些记忆,或许能找到些蹊跷。
若当真与他有什么牵扯,也能将他放在眼底下,毙之。
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你侬我侬的模样,荀鹤在一旁闷闷不乐,暗骂一声:装货。
且说三人方才踏出宅门,要往吃街走去,迎面便碰上孟兰直奔着朝此而来,她模样匆匆,一副要事在身的模样。
“凌云木!”她直呼其名。
凌云木只得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语气一贯的懒散,一双澄澈的眸子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眨巴着双眼。
“你是?”凌云木问道。
“你不认识我?”孟兰像是见鬼一样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
一个地方的地头蛇,难道不应该对当地县令的一切摸得滚瓜烂熟吗,了如指掌,好时刻准备与他作对吗。
就算不是洞悉无遗,对他身边人总要有个了解吧,也不至于是谁都不知道哇。
今儿下午她遇上徐大夫,徐大夫不知道那是情有可原,可是她作为地头蛇的头脑,若是不知道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因为太过于惊骇的缘故,她一时不曾忘记控制情绪,所思所想如同白纸黑字般大咧咧浮在脸上。
倒是一旁的荀鹤看到孟兰,眉梢微动几分。
孟丞相之女,孟兰,倾慕陆舒客,随他来到崖州,又为监督暗探,为其父与四王爷传递关系。
凌云木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她想了想,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接着道,“不过你这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呐。”
凌云木看她一身年轻派头,衣着时样,只是唯独发间少了一样饰样,显得有些残缺。
然而这残缺又给她带来一种莫名的诗意。
她忽然福至心灵:“难不成你是来参加诗会的?”
见浮光这几日怅怅不乐,花莲心前些日子与她商议为浮光办一场诗会,届时将那些大家请过来,一块儿热闹热闹。
花莲心历来嘴上没个把门的,关于诗会一点儿计划没做,便已然传扬出去,说是坊间皆知也不为过。有不少郎君佳人欲趁此在诗会上成婚,好蹭蹭热闹,街坊百姓也乐得见,说是沾沾新人的喜气。
然而依着凌云木来瞧,这可得分开来瞧。
对新郎官是喜气,对新娘子说是回光返照也说不准呢。
毕竟一辈子的喜气全在这一日耗散尽了。
成了婚,新郎官依旧被称作郎君,然而新娘子呢,成亲前是小姐,是佳人,成婚后可就是新生的娘了,要为抚育后代做足准备。
真是令人……恶心。
凌云木不愿再去想。
她一贯抵触昏姻嫁娶。
倘若女子因着有生育后代的能力而成为弱势,造成诸般困楚,那么弃之不用如何不是一种决然的胜利。
神将这哺育宇宙的能力偏爱给女人,却在不经意间成为他们的帮凶。
他们自诩生育是一个女人最紧要最神圣的事情,却从不提及生育背后的痛苦崩溃与龌龊的伤害,他们夸赞母亲的伟大却从不赞扬女人,他们只是称赞一切对他们本身有利的事情。
她这一生,若是能将这天下变上一变,也是死得安稳。
“诗会?”孟兰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在哪里听到有人说过这两个字,说什么咱们崖州真是发扬光大了,能请到那么厉害的人物来参加。
还有人说听她吹吧,八字还没一撇儿,就崖州这热乎劲儿,能跑的都跑了,谁还会过来这儿玩耍,更别说那些个读书人细皮嫩肉的,来了这儿还不得烤熟了!
紧接着便是几声粗犷的笑。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孟兰不在乎。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她去做。
今下午丢失半张图纸,她与赵页回到府衙后,打算将事迹原委一一道出。
然而甫一进门,便瞧见大人昏在床榻间,冷汗循着肌肤透过衣料,晕染出深色水渍。
他大汗淋漓,一头乌发蓬乱,唇间毫无血色,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正紧拧着眉头捂着心口苦苦压抑着口中的哀鸣,如同撕了他的心裂开他的肺,偏生又将他喉头隔开,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声调。
整个屋子只弥漫着淡淡的兰花香与血腥气交杂的味道,令人头晕目眩。
他眼眶如同女儿家染得豆蔻般辛红,一双眼睛因为瞪大的缘故陡然填上一层痛苦的灼芒,好像死神种下的赤色蔷薇。
“画可送到了?”他几乎是从嗓子中咳出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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