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阿林师傅，上次馆里去霁陈搬运和整理这些古籍听说你也出了力，这会儿还要你帮我们一起翻找出来，辛苦了。”
万曈曈迎面接过金林从地下书库抱出来的一大摞尘土埋盖的破烂古籍，书页剥落得厉害，飘得满地都是。
“小万馆长，您客气了，要不是您,我这把老骨头现在已经没地方赚钱养家了。您看一下，要找的都在这儿了。”金林朝万曈曈毕恭毕敬回话，“要没问题的话我先走了，门岗上还要人盯着。”
万曈曈拍拍他肩头道：“谢谢你，去忙吧。”
金林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问道：“小万馆长，庄老，是真的回不来了吧？”
万曈曈语塞，看向蹲在角落翻书的林守岁：“……”
林守岁抬头道：“烧焦的尸体后来从坍塌的废墟里找到了，比对过DNA。”
金林木讷点头道：“好的，好的，我就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奇迹，比如他消失了，但并没有死，我知道我在胡思乱想，庄老，真的是个好人，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了……
金林转身离开了地下书库，身上老夹克的衣摆蹭了灰，袖口一碰，掸了一路，低低的絮叨声也跟了一路。
万曈曈侧过头问：“真的找到了羁恒的肉身？”
“鹮仙用禁术行光阴祭转换阴阳本就是自毁神魂的阴诡之术，肉身和魂魄应该是一同献祭给光阴祭了，后来我查看过现场和验尸报告，确实是庄凤至，我猜测是羁恒在光阴祭祭成前一刻，他施了离魂术，将鹮仙魂魄从□□抽身出来，献祭光阴**，而这一世庄凤至的肉身也已是无用之物，便焚毁在现场。”
“离魂术，你是指羁恒学了巫族法术离魂术？”万曈曈问。
林守岁道：“他究竟怎么学的我并不知道。”
连林守岁都无计可施的事万曈曈也只能作罢，他转头扫了一眼满地的陈年旧纸堆，问道：“南音曲社所有的书册都在这儿了，从哪开始找？”
林守岁道：“找庄凤至的手稿。”
“行。”
二人各踞一头，将庄凤至的手稿一一挑选出，万曈曈盘腿坐在地上翻看，嘴里道：“还记不记得咱俩在霁陈那个地下藏书馆找资料？像是上辈子的事。”
“你还有脸说，”林守岁翻开一页几乎透明的发黄纸页，说，“是哪个没良心的缺德鬼利用我把千鸦墨弄到手。”
万曈曈闷声一笑，朝林守岁身边挪了挪：“还不是为了骗你上我贼船。”
“不择手段啊！”林守岁哀叹，“栽你手里是我活该。”
“逃不开躲不了，你想也别想跑~”万曈曈唱了起来，庸俗无比，林守岁失笑，搂过他在唇间轻轻一吻，“昨晚是谁发疯，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
万曈曈牵起嘴角笑笑，浑不在意道：“林守岁，你以为你死了，我会安心活着吗？”
“你……”
“同生共死，是白说的誓言吗？”万曈曈道，“当年越枝山上族人之间的誓言，你从没忘记过。”
林守岁：“又是那碎嘴子给你……”
“不是老万，”万曈曈道，“这次不光是老万，他们都没忘记。”
“这些孩子知道个屁。”
“他们知道，”万曈曈说，“当年在山上，他们甚至连族人都不是，没开蒙，山间修行的灵源也不足，数千年也修不成人形，但他们都知道同生共死意味着什么。”
万曈曈继续说：“越枝族人长生不死，若不是神灵之力有意摧之，不会轻易死去。山间小竹，泥沼灵龟，风雪白鹿，他们都记着，同生共死的誓言便是当有一天，天地人神都要降灾于越枝，他们也仍然生死追随，他们犹如此，更何况你呢。”
林守岁沉默翻看手里的手稿，万曈曈仍不罢休：“既然我们之间绕不过生死，我也不会阻止你真心想做的事，但我们可以早一点期待下辈子。”
林守岁终于有了反应，他按住万曈曈翻书的手，丝毫不理会这轻描淡写的威胁，冷冷道：“你想都别想，给我好好活着！”
万曈曈终于在这件事上看到林守岁一丝丝失控，他轻轻一笑：“活着呢，好好活着呢这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帮你找到越枝山，继续吧。”
林守岁问：“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跟你说的？”
“那个……”
“不是老万……”林守岁沉吟片刻，对着耳机道，“乌啼月！就是你小子！”
乌啼月在处里吓得一个屁蹲从凳子上翻了下来，本来好好的汇报工作，听了一顿打情骂俏也就算了，祸水莫名其妙还被东引了：“老大，他问我会不会跟你回越枝山，我当然是要回的啊，我这人老实啊，这不能怪我……”
“你从哪知道越枝死誓的？”
“我……我也不记得了，朦朦胧胧，以前大殿里听到过，也许是侍女的话。”
“就你屁话多。别磨唧了，麦青的行踪追的怎么样？”
乌啼月盯着龚叔屏幕上的行踪路径：“从那小子离开医院后，紧跟着就是几条岔路小道，有效的监控素材非常少，但正因为没有被监控拍到，龚叔从他消失的地点开始铺设了三条躲避的可能路线，做了一个叫猎犬‘’的小程序，正在模拟逃跑路径。芝芝带队去这三条路上找线索去了，他一个大活人，不可能硬生生消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继续查，让那猎犬跑快点。”林守岁匆忙挂了电话，将刚刚翻到的手稿递给万曈曈。
“这是什么？”万曈曈盯着这一页发黄的纸张看了一会儿，不禁惊讶道：“这是庄老记下的离魂术法？”
万曈曈又细看片刻，露出比刚刚更为复杂惊恐的神色：“不对，这不是他的笔迹。”
林守岁双指敲了敲这份术法图籍：“离魂术法源自凡人间的巫术，羁恒不是离魂术的源宗。”
“那是谁？”
林守岁抬眼，与万曈曈四目交错，万曈曈会意道：“是逐术。”
幽暗的地下书库零落的书页遍地，筒灯点状聚焦，所有片段都不连贯，却明明暗暗各自牵连，透露着说不出的诡异，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眼界之外，多得是躲在暗处的不速之客。
就这时，书库门外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万曈曈回神起身开门，来人是馆里负责日常管理的同事。
“馆长，来了个律师，说是霁宁植木保护协会的，找您有事。”
“什么玩意儿？”万曈曈一头雾水，走神想到，就算是昨晚林守岁用碧婆萝捆住手，他也没胡乱糟蹋绿萝，自认为绝对是个珍花惜草的好市民，“找我干嘛？咱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说是停车位附近有棵百年香樟，被咱们馆里的车位管理员在主干处环剥皮，已经不行了，人家协会要告咱们！”
“环……环剥……”万曈曈吼道，“谁啊！干这缺德事!”
来人道：“就车位管理员徐师傅，说是客人一直投诉车位上会有鸟屎，那棵树又不给砍，投诉又全都他扛着，徐师傅就用了这种隐秘的手段，想要让那棵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枯死。”
那人递上手机，里面是被剥去一圈厚厚树皮的古老香樟，那深可见骨的树干伤口看上去狰狞刺目，万曈曈简直想骂娘，他回头看了看一地狼藉，朝下属道：“看上去应该活不成了。张副馆和许助理今天应该都在馆里，我有点事走不开，你让他们出面处理一下，我给张副说一声，该赔偿多少我们馆里出，不要还价，尽量私了，别上法院丢人！”
“好的，馆长，我这就去。”
“哎哎回来，那徐师傅……是家里俩住院病人那个老徐吗？”
“是的馆长，家里情况是不太好。”
“嗯，该批评教育一样不许少，让他给环保协会做义工去，但经济补偿从我工资扣，明白了吗？”
“行行，知道了。”
万曈曈坐在地上边骂边给副手打电话，嘴里嘟嘟囔囔道：“真他爹够会想的，尽知道给我添堵，愚蠢！气死我了。”
“环剥皮？”林守岁一怔，脑中一闪而过一丝灵光。
“是啊，就为了让自己省事儿，干这缺德事，那棵树百年树龄了，不处理好环保局林业局都得找上门来。”
林守岁手里正琢磨一组羁恒的手稿，是画的四方星陨落轨迹推演图，羁恒身处黑羽太虚空间，观四方星陨落，这么多年他靠着当年那一瞬间的记忆一遍一遍尝试画出四方星的位置，每一次推演到最后，四方星都归位于同一个位置。
万曈曈接过画稿：“所以四方星最后都坠落到了同一个位置，可以理解为，越枝山被折叠在另一个异界空间里。只有待四方星各归各位，越枝才会重现。”
“是这个意思。”林守岁摩挲着陈旧发黄的纸页，低沉道：“但我现在在想另一个问题，环剥皮……”
“啊？”万曈曈道，“你不用担心我，馆里大大小小的事一天不知道得处理多少，这不过就是小事，我已经让……”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守岁道，“主枝干环剥皮，你说说会有什么后果。”
“树皮里有养分管道，树叶通过光合作用制造养料，通过树皮养道运送到根部和其他部位，树皮环圈被剥，养道切断，这棵树早晚会枯死。”
林守岁掏出那把折扇打开，金纹轨迹不断浮动变幻，他道：“四方星陨落，万年间诸神隐世，四方星四星合一落入凡土俗尘之中，将越枝一同隐没，我甚至感受不到丝毫星迹。四方星乃神铸之顽灵，在神土之源与九天仙灵之间通达顺畅的天地通合之时，天神灵力会源源不断输送至凡世间，它们必然不会寂灭至此，而如今四方星销声匿迹万年，连我都无法感应分毫，也许，是这天地通合之力被什么斩断了呢？
林守岁一挥，碧婆萝从手腕钻出形成一个圆环，藤蔓圆环化作一股绿色光迹开始缓缓旋转，万曈曈看着道：“所以，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力量在天地间形成一圈阻断，将神灵通力无法传向四方星所在的大地，才让它们藏在暗处无法寻找。”
林守岁并指一点，那一圈绿光在不同的地方长出三片婆萝树叶：“也许，麦青在做的事，便是破阵！”
“你说什么！”万曈曈摊开扇子，不断看向这圈藤蔓虚影和扇面上漂浮不定的金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之前总觉得怪怪的，想让那只恐高的鸟发出叫声，直接带着它爬上超过百米的高楼再将它放飞一样让它啼鸣，吐出天树脉络，为什么他偏偏要选在那摩天轮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林守岁道：“他定是遵循了当初建阵之人的破阵之法，在特定的破阵之地燃烧金蚕天丝。”
“这麦青在凡世间有交集的只有庄凤至，甚至蓝珀的边料都是庄凤至用计让他获得的，庄老一定知道这破阵之法。”
林守岁点头：“找，一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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