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时,他们并肩坐在井台边,谁也没有再提那个吻。云飞的录取通知书被随意放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边角已经沾了葡萄汁,像一滴干涸的血。
云佳忽然哼起那首没唱完的歌谣,旋律在暮色中轻轻飘荡,惊起了葡萄架下打盹的猫。
"我会想你的。"临别时,云飞突然说。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两人之间激起看不见的涟漪。
云佳背对着他整理篮子里的葡萄,肩膀的线条在薄暮中显得格外单薄。当她终于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起了熟悉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却比往常多了几分勉强。
"快回去吧,"她指了指云飞家的方向,那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陈阿姨该等急了。"
少年迈步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句:"我也会想你。" 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他的心尖上,却重得让他几乎迈不动步子。
那晚的月光格外明亮,云飞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出神。那个短暂的吻还留在唇上,带着葡萄的甜和少女特有的柔软。
他想起云佳最后那个笑容,忽然明白自己犯了个多么自私的错误——用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就想拴住一朵本该自由飘荡的云。
清晨的露水还未干透时,云飞已经站在了施家门前。云佳正在院子里浇花,水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看见他,少女的动作顿了顿,水壶倾斜的角度让一道水线溅湿了她的凉鞋。
"这个给你。"云飞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昨晚写好的信,"等我走了再打开。" 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连夜写信时留下的墨水痕迹,袖口也蹭到了未干的字迹,蓝黑色的污渍像一朵小小的乌云。
云佳接过信封,指尖在纸面上轻轻划过。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晨光给她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时间都变得缓慢。
最终是云扬的喊声打破了沉默,小男孩抱着足球冲进院子,嚷嚷着要哥哥陪他踢球。
那天,云佳几乎是逃回家的。
推开院门时,她的指尖还停留在被云飞吻过的唇角,那里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火辣辣的灼热感一直蔓延到耳根。
母亲在厨房里喊她吃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径直冲进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佳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脸颊埋进枕头里,却闻到枕套上残留的洗发水香气——正是云飞去年送的那瓶茉莉花味的。
这个发现让她更加心烦意乱,猛地翻过身来,盯着天花板上那道蜿蜒的裂缝发呆。
那个吻太轻了,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可就是这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用手指轻轻描摹着自己的唇形,忽然恼怒地捶了下床板——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在他们即将天各一方的时候?如果早一年,哪怕早半年......
书桌上的闹钟滴答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云佳翻身坐起,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走到窗前。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云飞家的窗户。灯还亮着,少年的剪影映在窗帘上,似乎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她的心突然揪紧了,是写给她的信吗?还是收拾行李的清单?
衣柜镜里映出她泛红的脸颊和微微肿起的嘴唇。云佳凑近镜子,鬼使神差地触碰自己的唇角,试图重现那个转瞬即逝的吻。
这个动作让她羞耻得浑身发烫,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回想云飞靠近时,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和睫毛投下的阴影。
"笨蛋......"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哽咽,"现在才说......现在才......"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梳妆台的玻璃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传来夜归人的脚步声,云佳条件反射般拉上窗帘,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纷乱的思绪。她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睡裙上的线头。如果答应等他,五年后物是人非怎么办?如果不答应,会不会就此错过一生挚爱?
床头的抽屉里,静静躺着那封MIT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是云飞上周偷偷塞给她的。当时她还笑着打趣他,说以后要叫他陆博士了。现在想来,他那时候欲言又止的表情,分明藏着千言万语。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虫鸣渐渐停歇。云佳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铁盒,里面珍藏着这些年云飞送的所有小物件:玻璃弹珠、电影票根、写满数学公式的纸条......
她一件件拿出来又放回去,每件物品都带着回忆的温度。最后取出的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去年夏天在葡萄架下拍的,三个人的笑脸挤在同一个相框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铜钱般的光斑。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还有云飞遒劲的字迹:"永远在一起"。云佳的指尖抚过那几个字,忽然觉得讽刺至极。永远有多远?是大洋彼岸的距离,还是五年时光的鸿沟?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云佳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她站在机场安检口,看着云飞的背影越来越远,她拼命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大片,而窗外,朝阳已经染红了葡萄架上的新叶。
她机械地梳洗打扮,镜中的少女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拧开水龙头时,冰凉的自来水冲走了最后一滴眼泪。
云佳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容——从今天开始,她要学会在没有云飞的日子里,依然活得精彩。
只是当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她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收拾行李时,云飞在抽屉最深处发现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云佳送的所有小东西:玻璃珠链、糖纸折的千纸鹤、写着"加油"的橡皮……每件物品都裹着记忆的绒毛,轻轻一碰就扬起细小的尘埃。
他在盒底发现一张泛黄的纸条,是云扬歪歪扭扭的字迹:"哥哥要和佳佳姐结婚"。
机场告别时,云佳穿了件崭新的蓝裙子,颜色像极了他们一起调过的颜料。
云扬躲在柱子后面不肯出来,只有她坚持送到安检口。"给。"她塞给他一个扎着绸带的小盒子,笑容勉强得让人心疼,"等到了再打开。"
离开的那天,云飞在机场安检口回头张望了三次,云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拽着他的行李箱。
飞机冲破云层时,云飞拆开盒子——里面是晒干的葡萄藤,缠着三根头发:黑的、棕的、栗色的,在阳光下闪着细弱的光。少年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片风干的葡萄叶——是那天落在云佳发间的那片,叶脉间用极细的笔迹写着:"不必等,但会想。"
舷窗外的云海翻滚,像极了他们名字里那个共同的字。云飞忽然想起小时候大人们说的话,关于三朵云永远在一起的玩笑。
如今一片云要飘向大洋彼岸,而另一片......他轻轻碰了碰嘴唇,那里似乎还留着葡萄的甜香。
后来每当有人问起名字的由来,定居国外的云飞总会望向天空。那些聚了又散的云朵,多像年少时葡萄架下的誓言,轻盈美好却抵不过一阵长风。
而在地球另一端,云佳教女儿认字时会特意跳过"云"字;云扬的办公室里,永远摆着三个孩童时期的泥塑,落款是"一家人"。
最讽刺的是,他们真的都活成了云的模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却也永远漂泊,再难相聚。
只有李阿婆的老相册里,还留着那张泛黄的照片:三个孩子在葡萄架下头碰头分食西瓜,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铜钱般的光斑,像极了天空不小心漏下的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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