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纸鸢

(从前在小院时和公子在一起,无论在累可只要公子回来一切的累都不值一提,而今在这偌大的院中,她们似乎并不待见我,我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她们总将活都推给我来干,我好累,院子好大,我忙忙碌碌的似乎永远干不完……)

“行七~”

“我们的被褥该换新的了!”

“在那屋子里拿,记得把脏的换了洗了!”

指着杂物房交待事情的女娘是孙江的贴身婢子,旁人唤她青枝。

听说青枝此名是得孙江喜爱而赐,寓意像树冠的枝头一样青涩娇嫩。

“还有,我床头有件昨日穿脏了的衣裳,你也一并洗了吧?”她道,靠在门旁垂着眼睛玩赏着自己的指甲炫耀:“公子赏赐,不好洗坏了!”

这指甲瞅着应当是昨日公子新给她染的,别的婢子瞧了也只剩下一脸艳羡。

行七疲惫的举起双手,有气没力的讲:“若是不怕我手上的血,将你们的被褥和你的衣裳染的和你指甲一样红,那我这就去洗!”

青枝双眸一抬,这些话尖得好生不入耳,脸色骤然一变,羞恼了,只见她遥遥走上前去直视着行七的眼睛,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好不留情的一巴掌就落在了行七的左颊上,质问:“你是在说~,我们欺负你?”

行七缓缓抬起脑袋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是!”淡然的回应。

“同样为奴,你比我好到哪去?”,行七抓上她的手仔细打量又将自己的手举起来于她一番比较:“瞧你满手的老茧和我的有什么区别!你的指甲还没前院的狸奴长呢,你敢露出院外吗?若在欺负我,我便张嘴咬死你!”

“放肆!”青枝扯回手来,恼羞成怒:“难怪公子说你是只疯的了小畜牲!”

行七嗤笑:“等你成了妾氏亦或是个通房丫头在来指唤我吧!”

行七的话句句戳在她们的心窝子上,说罢便拖着一副疲惫的躯壳进了屋子里,蜷缩进了被子里中。

夜深人静之时,行七反而醒了过来,她捂着无故心悸的胸口走出屋外,外头月光敞亮,树影斑驳,她仰头看着这颗粗壮不高不矮的树忍着手心的痛不顾形象的爬了上去,她躲藏在茂叶中,站在树干上看着宅外的一切,看着远方那高耸入云巍峨庄严的庙殿,那里的灯长明不息未曾熄过。

晚风悄悄的拂过,叶声梭梭,行七寻找着公子亥的小院,她的心里总是隐隐期盼着公子亥会信守承诺将她在接回去……

白日里,她吹了一夜的冷风早起才发觉身子不竟有些发软难以下床,听着院子外的动静,行七来不及撑起半边身子就先被人架了出去,她难受的看着又是那个黄管妇。

“姑姑~行七自打来了珹琅院就好吃懒做,昨夜里更是猖狂,说是我在指使她做活就要咬死我!”青枝揪着黄管妇的袖子委屈巴巴地诉说。

行七瘫坐在地上脑袋沉的打紧,好像是昨夜寒风吹久了,现下浑身经不住地冒虚汗。

黄管妇对着行七上下打量,见了她烂开的手,心知肚明,何况这青枝又是她的侄女,她又怎不知这丫头的脾性。黄管妇转而瞪了眼青枝便将其镇得心虚起来,黄管妇又看向行七声音冷冽半分不尽人情:“这话你说的?”

行七懒得狡辩,她扯着干涉的嗓子回应:“说过,可她又好到哪去,若是想累死我大可和我说便是,我自裁得了,何必将人做牛马使,她们一个两个将活儿都推在我一人身上,偌大的院子就算是头驴也得歇会儿吧!”

“掌嘴!”黄管妇下颌明显咬紧了,一声令下,一旁较比她年轻的妇人扯过行七额前的头发钳住脸便是几巴掌落下。

“看来你是在那小院里呆的太舒服了,庶公子将你惯的无法无天,满嘴胡言乱语不成人话,即知道自己为奴就给我将嘴巴闭严实了,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心里先掂量明白!这是长公子院里且是那庶出的可比的,你个贱命一条的丫头,连赎身都不可,还想自裁,没有主家的允许,谁允你自个儿死去?”说罢黄管妇上前弯下身子揪住了行七额前的头发往后扯去:“瞧你这一脸傲气,知的你是孙家的奴,不知的倒以为你是孙家的女公子,这般不想为奴当初又为何卖身,如今后悔了也晚了,一朝为奴,终身是奴!”

黄管妇最后一句话像是锣鼓一样嘈杂的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她从未想过多么奢华的日子,她只想过这天下最寻常的日子,做一个寻常的百姓,做一个寻常的人!

这一些于她似乎难于登天,更像是美梦一场……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终身为奴,为奴本非我愿,家亲卖我之时我又可曾知情,我非自愿~凭什么是我终身为奴?”

众人回望行七,脸上肉眼可见震惊紧张,黄管妇缓缓抬眸看向了高墙上的天空,只是不屑地笑了笑,怡然反问:“凭什么?你瞧瞧这院里的有几个是自愿的,又有谁愿终身为奴,谁没想过这个问题,你觉得委屈那又如何?等你哪日堂堂正正能拿着身契从主家正门出去从良了,在来问我们这个问题也不迟!”

行七看着陆陆续续离开这挤小院落的人,双目血丝遍布打湿了两颊,豆大的泪砸在地上炸开了花。

终有一日她会堂堂正正的拿着身契离开这里!

……

又过了月余,她除了每日围着院子转就是围着院子转,也没见得孙江多瞧她几眼,只是见他每日里蹙着眉头来蹙着眉头去,近来又被家主打了板子,现下正在屋中躺着不能动弹。

“听说庶公子婚事定的匆匆,如今前院在准备着,更是将那闲置的院子不过一日就收拾出来成了新房。”

侧耳听见的行七,只是嘴角淡淡一笑,笑中似乎带着些许自嘲,她每日每夜都隐隐期盼着公子亥会将她接走,每回想起那夜他推开自己手时,心便如锤捣,她想过千种万种公子亥迫不得已的原因,可事实就是没有人会为一个小小的奴婢做徒劳无益之事,她不值得。

公子亥娶亲,她当是欢喜的!

她有何理由不喜,能遇见公子亥这样的人已经是她前些年的运气了,是她/奢求的太多太多……

“滚出去~”

行七被这声音吓的一颤!

屋内孙江将手中的杯子砸碎在地上,不知应何震怒。

青枝噗扑的跪下求饶,泪花打湿了眼睑,见此情形院里一个两个都紧张了起来,皆看着里屋攥紧了手。

青枝捂着脸一路飞奔出来不知去向,行七瞧着也想逃可脚却像扎了根定海神针一样软了起来。

“来人~”彼时孙江又喊道,音色明显带着愠色此时谁进去谁必然遭殃,谁也不敢接话。

“都聋了吗?等老子下得床了,将你们一个两个统统卖到秦楼楚馆去!”

面对着屋里接连传来的怒喝声,院里一个推着一个纷纷不敢,直到屋内孙江又是一声划破天穹般的大喊:“来人!来人!!!”

行七这才一鼓作气进了里屋,垂着脑袋微微一欠身子:“长公子!”

或许外面的人都在等着像她一样的傻子自觉的跳下火坑,因为她们知道一定会有个熬不住的人,而行七便是那个人。

可是行七明白,孙江和秦楼楚馆,她宁可受下孙江的欺负。

人还没起身,一个茶壶猝不及防的就砸了过来,行七痛苦惨叫了一声颤着眉头捂着手连连向后退去,咬紧牙,嘴角抽搐,双手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倘若耳朵听不见了便就割了!”孙江骂骂咧咧的趴在床上。

行七不敢在吱声也顾不得自己的烫伤和打湿的裙裳,跪下捡起碎成几瓣的水壶。

孙江也懒得废话白了其一眼,吩咐了一声:“给老子上药!”

行七诧异,这才发现孙江光着腚躺在床上,床沿边还放着一罐用了一半的药膏,想必是方才青枝下手重了,这才惹恼了这厮!

事后,回到院落时行七连连于盆中浸着手,今天那壶滚烫的茶水算是要了她半张手皮,可想起为孙江上药之时,她一气便搓起手来,恶心占据了疼痛,她疯狂的搓洗着失去了理智,许久她颤颤巍巍的将手从水里提起来,纵使整个人痛到麻木,看着脱了层皮的手才觉着干净。

可想着往后都要为孙江那腚上药,行七便又泛起恶心来,这又何苦不是另一种折磨?

不过几日,孙宅便热闹了起来,宾朋满座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热闹,以往她都被遗忘在小院里,像的笼中走兽竖着耳朵听那嘈杂喜庆的声音灌满双耳,随其闭着眼睛幻想着那觥筹交错的场景,可从未有过具象的画面,今日她终于看清楚是怎样一个画面了。

前来前院帮活儿的她局促的站在一旁,端着托盘随时准备着为宾客添换酒水,因为喜庆的日子,婢子们垂髻上的发绳皆换成了红色,同身上绿色的素衣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更为明显。

昏时,迎亲的队伍停在了宅门前,孙亥下了马,站在喜车旁等了一等,随即喜车里一个举着一面朱砂红石榴花却扇的女子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却扇掩面虽不见面貌,可那一只白皙娇嫩的手让行七不竟垂眼看了眼自己的手,她不由扯了扯袖子想勉强遮一遮,可遮起来了她又怎么干活呢,行七苦笑。

她看着孙亥,虽笑着可见眼波里悲伤流转,端着托盘的指尖不知不觉泛了白,目光灼灼之下又怎能没有感应。

孙亥同时也看见了她,只是对视之下又淡漠的将视线挪开,那个眼神陌生如初见,行七深深垂下脑袋,一滴泪坠在托盘上,她不知道自己对孙亥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小院之时孙亥待她极好,比记忆里模糊的父亲还好,她没想过离开孙亥后的日子,只想过和孙亥的未来,甚至想过垂垂老矣之际和他坐在山坡上看最后的晚霞。

那只是她的幻想!

……

这是我年幼时最天真稚嫩的情感,孙亥是我人生里出现的第一个记忆深刻的男子,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一些道理,那时我以为他便是顶好的人,可是后来,渐渐也就看明白了,他是最纯粹单纯的懦弱!

那之后,我与他似乎便彻底断了关系,我不知道这关系是如何断的,只知,我不在抬头看他,他也只是匆匆路过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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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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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
连载中阿聿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