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978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感慨生不由己,人活久了是可以死一死的,比如早上七点钟爬起来上班的我自己。

我溜空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品一品生活的苦,不出意外的话,还能碰见过来追老婆的王岩。

王不王岩的没怎么看见,看见了白白净净一小男生。

也就十点那会儿,我终于受不了这度秒如年的无聊人生,打算找个地方不动声色地消磨一下时间,最好是能混到十一点,鱼这种东西是需要人自摸的。

没想到,摸鱼还能摸到这种意外之喜。

小孩挺腼腆的,问我能不能买几份旧报纸。

“旧报纸?看着你也不像个年纪大爱看报纸的,什么样的?”

更有意思了,是个老古板带出来的小古板。

他说自己叫蒋郡施,目前在医科大读大二,想找点资料。

“哟,学弟啊。”

“您也是医科大毕业的吗?”

果然每个学医的小天使在最开始都是这副清澈又昂扬的精神面貌。

“不是,我是京师大学毕业的。”

学弟算是我蹭来的,这两年京医大从京大脱离成为独立医学院了,但逗蒋郡施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的。

他是奔着早年间报纸上刊登过的一些医学数据来的,学校资料库那边有些数据不太清楚了,想着来这边碰碰运气。

看明白了,孩子医学小天才,学校给的东西有点满足不了孩子的需求了。

我喊他坐一会儿,说帮他找找看。

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报纸回来的时候,王岩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王八蛋已经开始忽悠小孩了,净干些遭雷劈的事。

“王岩,我们主任喊你。”

王岩追我们主任追得正起劲,听完乐得噌噌三步上楼,早忘了要忽悠人孩子当演员这事。

我把找到的旧报纸递给蒋郡施,小孩眼中的热烈滋滋冒火,人意识到岁月的流逝只是一瞬间的事,正如此时此刻蒋郡施落在我眼中的青春与明媚。

我老了。

人总是害怕年华逝去,于是有好多年我们处于一种麻痹自己又偶尔羡慕别人的状态,而当你真正意识到岁月不再的时候,总会有种想哭的解脱感。

那个我错过了很多很多的时光终于叫我感受到了什么是遗憾与美好。

我留了蒋郡施的联系方式,叫他有需要可以再联系我。

兴许是觉得麻烦我太多,蒋郡施说要请我吃饭。

男人间的交情其实很容易建立,一顿酒就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当然,是我在喝,我小学弟洁身自好,滴酒不沾。

只一顿饭,小蒋接了三个电话,听那意思是女朋友催他回家。

我低头看手表,此时此刻不过九点半而已。

出门在外总有个牵挂是什么感觉?我鬼使神差地发问。

小蒋苦笑着,摇了摇自己手里的电话,“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我特别喜欢跟我爱人在电话中争论自己什么时候回家的问题,说得再直白一点,我有点喜欢跟她犯贱。”

“你也太直白了点,结婚记得给我发请柬哈。”我灌了自己一口酒,厚着脸皮找人要请柬。

最后的最后,小蒋的女朋友过来接他回家,我在街边朝他们挥手。

在我之前的二十九年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当中,我从未有过这样迷茫空洞的感受,我进入了另一个急需自身**滋养的方寸之地,它在向我索要养料。

我恳切地交出我赖以生存的粮食与水源,但这还远远不够。

蒋郡施是过路的旅人,他告诉我,这片土地还需要我的真诚与爱意。

我是个不够真诚的人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接受过的良好教育不允许我做出违逆既定人文规则的事。

至于爱意,我接受了二十九年来自父母无私且伟大的爱,同样回馈了二十九年价值对等的孺慕之爱,同时保持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尊敬,并给与自己慈爱与友爱。

我开始觉得这片土地太过贪心,向我索求的东西太多了。

填满这里,大概真的需要我花费很长时间。

-

一九七八年末,我辞去了我在报社的工作,成为了一名无业游民。

决定来得太突然,王岩问我想没想好之后想去做点什么。

我知道他存了拐带我当演员的想法,立马叫他打住。

至于想法嘛,是一丁点都没有。

人生总得有点裸辞的经历,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大好时光,只有牛马才会去上班。

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的确感觉到,那片困住我的荒芜之地,正跳跃着它的灵魂。

我拍拍王岩的肩膀,做好事一般,“孩儿啊,大胆表白去吧,我们主任不是对你没意思。”

王岩给我竖大拇指,说我临走前总还算办了件人事。

我踹了他一脚,祝他白头偕老。

我自由了。

有房有车还有点存款,这日子怎么过怎么好,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非跑去上班的意义是什么。

果然啊,有时候,试试就老实了。

我手里捏着从社区领回来的信件,闭上双眼平躺在床上,从窗外吹进来的晚风拂过我的双耳,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世界在此时此刻与我毫无关联。

远方传来呼唤,像是来自深山的幽灵,我惊醒过来,原来只是我家的门铃响了。

门外是一位成年男性,风尘仆仆,他说,他是陈小路。

我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更加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否清醒,但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位风尘仆仆的成年男性,是陈小路没有错。

我问他吃没吃饭。

小路坐在椅子上摇头。

我有问他面条吃不吃,我看他无意识地点头,转身进厨房煮面条。

水蒸腾起的雾气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想起自己还没读的信。

是小路写来的吗?

小路没吃上这顿饭,我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把小路带回卧室,拿了毛巾替他擦了擦脸,心里那点平静被打破了,泛着涟漪。

记忆被信件拉得很远,小路在信中告诉我,他的姐姐去世了。

人的情绪是一汪清水,水满则溢,陈小路来找我了,他难过得就像我失去所有。

我的心脏因为那点溢出来的情绪晃荡地厉害,温水煮青蛙一样熬着我的五脏六腑。

人说冥冥之中上天都有安排,峰回路转,小路还是来到了我的身边。

但我宁愿永远不见他陈小路,也不想他水深火热,日夜煎熬在失去亲人的恶兆里。

不该是这样的,太不公平。

-

我是不太敢提及小路姐姐的,每个时代里的人物都在经历着自己的九九八十一难,小路的劫难。小路的姐姐替他扛了八十。

唯一剩下的那一难,是小路永远失去自己的姐姐。

“榆哥,我们一会儿去菜市场?”

人在痛苦的时候是很清醒的,我预想过陈小路发疯的样子,也预想过自己发疯的的样子,而现在我们的相处,正常得不像话。

“买条鱼吧,红烧,对了,我上次问的工作室助理有反馈没?”

“还没有,再买点小油菜,明早下面条。”

小路迫切地想要找一个立足之法,他说想要在这个地方生活。

我问他,一点也不想回去了?

小路走在我前面,背对着我挥手,他说,不回了。

像是电影结局中,主角挥手和过去做告别,然后走入一片光明之中,隐喻主角的光明未来。

就一瞬间的事,我意识到陈小路身上的生命力,惊人地疯狂生长,在我的心里扎根成长。

我的卑劣,自私,无能在一瞬间无所遁形,我的灵魂与精神彻底背叛了我。

“小路,我感觉可以以你的人生为主题写一本书。”我追上陈小路,拍拍他的肩膀。

“嗯?我?你在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我认真的。”

“我更想知道今晚我能不能吃上这顿饭。”

小没良心的,一点也不通人情。

年底的时候,我寄出了我人生中第一份稿件,我本以为自己会与报社彻底说再见,原来在自家米缸见底的时候,也就这么一点不是办法的办法。

文字之于我就像是昨日告别的好友,我曾在无数次的美梦里与他把酒言欢,却又在清晨失去对他的那种贪恋且飘飘欲死的感觉。

我无法为自己的文字赋予除了它自己本身之外的意义,我是个偷窃者,堆砌词藻为了描述自己的感受。

我问小路为什么想要去做建筑工程师。

“因为就会点这个呀,你之前不是说,我有天赋。”

为生计所迫,为一技之长,听起来相当合理,文字之于我也是这样吗?

我与文字打了三十年的交道,竟然还没想清楚自己与文字的关系么?

“小路,你觉得我当个作家怎么样?”我试探着问,留着自己的胆怯与无聊。

“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很不错。”

小路在厨房洗东西,声音混着水声传过来。

我不禁想起自己之前寄出的抱有期待的稿件,我写了点什么已经完全记不清了,报社的工作令我审美疲劳,固定的毫无新意的版式,我挑不出一丝一毫的记忆点,就连我自己的作品也是这样。

“榆哥?你在烦恼么?”

我犹豫了,没接上小路的话。

“那去试试看吧,榆哥,你不是这样犹犹豫豫的人。而且我觉得,成为一名作家貌似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怎么,世界上还有你闻仲榆做不成的事?”小路扭头看我,“怕什么呢,你还能比我更一无所有呢?”

我沉沉的思绪令我回望小路的双眼,小路只是转身做自己的事了,我的视线落在了渺茫的黑夜,像我未知的前路。

我走到小路身边,轻轻环着他,“才不是一无所有。”

“真的?”

“陈小路,会大富大贵,会长命百岁。”

这是我记得的,小路的姐姐,最大的愿望,尽管陈小路从没听到过。

“人生不要太富贵了,也不要活得太久,怪没意思的。”

“不管,不要。”

我真的要开始试着去成为一名作家了,去看看我的精神世界有多么宽广与辽阔,能不能容得下他陈小路,能不能容得下这天地间的悲情与正义。

不过现在,陈小路,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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