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飞机坐了那么久,又义务照顾了一早上被天降脏水泼得魂不守舍的沈映潇,谢语嫣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踏实。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看着镜子里,额头刚拆线的自己,忍不住哇哇大哭的那个场景。
爸爸在上班,妈妈去缴费了,长长的医院走廊里只有哥哥和新来的司机李叔叔陪着她。李叔叔和爸爸认识的其他叔叔不一样,他眼神犀利,看着很凶,医院里的病人见了都要绕着走。
她不小心和李叔叔对视了一眼,哭得更凶了。
忽然之间,她感觉自己被揽进了什么人的怀里,那人小小的身板,却温柔至极,用稚嫩的声音哄她开心。
哥哥还变魔术似的从一边她的帽子里掏出了小粉魔仙的变身器。这是她每天晚上和哥哥抢来电视以后,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里,主角才有的魔法变身器,她一直很想要一个来着。
变身器是个小盒子,可以从中间打开,她顾不上擦眼泪,抽泣着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圆圆扁扁的小罐子,和十张横格纸画的小纸片。
哥哥说,那个扁罐子是祛疤膏,只要她每天坚持抹在脑门上,伤疤就能消失了。说到那几张小纸片的时候,哥哥难得不好意思了一下,只让她自己看上边的字,并向她保证,永久有效。
可能是如今的她知道,这道疤会跟她一辈子,所以在梦里完全没去管什么祛疤膏,她只盯着那一叠小纸片,她小小的手掌里紧紧攥着的,从心底里感觉到珍视的,却怎么也看不清内容的小纸片。
谢语嫣努力想看清纸片上写的字,眼睛却像被她油乎乎的小手抓过的哥哥的表盘,怎么也看不清。她越努力,那字就越模糊,好不容易看到前两个字是“心愿”,她因为走路三心二意,从楼梯上踩空了。
预想中的翻江倒海和浑身疼痛都没有,谢语嫣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沙发上那眉头皱得死紧的人,又感觉出自己酸涩的脖子和枕麻了的手臂,她缓了缓神,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梦到过这么温馨的场面了。小时候她总做噩梦,梦里永远有两个坏人,有时他们尾随着她,有时他们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后来她长大了,出国了,自己生活的那些日子里,她拼命健身,就是想着至少有朝一日能保护自己。
她每天上学、打工、健身,三点一线,没时间和人交际,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她累得沾枕头就能睡着,倒是也很少做梦了。
而在刚才,她躺在比起地板舒服不了多少的地垫上,做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梦,梦到了谢永彦和他亲手给她画的“心愿兑换券”。梦里没能看清的字,她现在不用看,也能倒背如流了。
当年谢永彦为了补偿妹妹脸上留下的伤疤,画了十张心愿兑换券给她,上边稚嫩但公正的字体写着“每张兑换券可以兑换妹妹谢语嫣的一个心愿”,后面还用括号补充了一行字——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只要谢永彦能办到。
谢语嫣翻身平躺,给没知觉的胳膊回回血,她盯着天花板,不由得开始回忆她那十张心愿券去哪儿了。
好像她小时候不是很知道节省,又很想在哥哥面前扬眉吐气,光是争电视的使用权就用掉了好几张,现在好像...就只剩最后一张了。
可是放哪儿去了呢?谢语嫣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现在也在一场梦境里,是不是梦一醒来,这尘封的记忆也能像那一叠纸片上的字一样,自动回到她的脑子里。
就在这时,沈映潇的屏幕亮了起来,在这拉严了窗帘的暗室里很显眼。睡觉之前她自己调了静音,现在这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不知道是谁这么坚持不懈,一直在给她打电话。
谢语嫣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来电人是“十万火急的电话”,她下意识就接了。
“小白,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陌生,每一个语调都透露出对方着急的心情,但能听出来可以压抑过的柔和来。
“沈映潇在睡觉,我看来电显示写着‘十万火急’,于是私自接通了,不好意思。”听到对面没有回答,谢语嫣又说,“如果你很着急,我把她叫醒。”
虽然沈映潇睡觉时的心情看着也很差,但谢语嫣不是很想现在就把她吵醒,所以她只是口头说说,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叫醒她的动作。
良久,“十万火急”缓缓开口:“她睡得好吗?”
谢语嫣实话实说:“不好。”
“十万火急”听完她的回答后又沉默了,谢语嫣纳闷,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急”在哪儿了。
终于,他又开口了:“麻烦你照顾...”
“等等,她好像醒了,我把电话给她。”
本来老老实实躺在沙发上的人,忽地一下突然坐了起来,吓了谢语嫣一跳。她把手机递到沈映潇跟前,这才瞧见她眼睛还没睁开呢。
谢语嫣只好把手机放到沈映潇耳朵边。
“小白?”
这声音宛如充电线,而沈映潇就像刚通了电的机器人,谢语嫣分明瞧见她的眼睛不仅睁开了,还像机器人一样闪着亮光。
“嗯,陈老师,你下班了?我刚睡醒...”
她的声音哑哑的,光听声音就能判断出她此刻的状态有多么不好。
“醒了?睡得好吗?”
“唔...我感觉我睡了好长好长时间。语嫣,现在几点了?”
谢语嫣看了一眼挂钟:“十点多。”
好家伙,沈映潇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到了晚上,直接跟着语嫣过加拿大时间。
“还睡吗,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给你买了披萨,就在门外。”
他这么一说,沈映潇还真觉得饿了,还好她在门口放了架子,不然可怜的小披萨该露宿街头了。
“谢谢陈老师,我正好饿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披萨。”
陈与文怎么会不知道小姑娘这话纯粹是哄他开心,却还是没忍住,被她的信口胡来逗笑了。
“嗯,一会儿多吃点儿。”
挂了电话,沈映潇问谢语嫣晚上吃不吃披萨,得到了她的点头后,沈映潇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开手机认真回消息。
谢永彦从沈映潇家离开后,不眠不休了一整天,把黑热搜的原委搞清楚了。具体他没细说,反正就是公司里一个人被对家公司收买为了眼线,透露了谢永彦和沈映潇的关系,和谢永彦昨晚的行程,本来想拿谢永彦和谢语嫣兄妹势如冰炭的事做文章,借此抹黑一波荔枝影业。
谢永彦曾让几个信任的同事帮忙一起给谢语嫣发短信,时常关心她的生活。在他们的号码都被拉黑之后,谢永彦这才不得已,求助到他直属上司的亲闺女,也就是沈映潇的头上。所以谢永彦和谢语嫣的关系,在公司里也被人暗暗添油加醋,说得十分不堪。
线人一五一十把这个消息传递了出去,可谁知道兄妹之间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不和,所以被派去偷拍的人,只能拿谢永彦和沈映潇炒作。
沈映潇曾陪着谢永彦一起去过他组织的公司团建,二人当时没有刻意澄清关系,就是想着让流言在公司里飞一飞,最好飞到沈泊松耳朵里,也好暂时混淆一下他老人家的视听。所以公司里几乎都知道,他们谢总谈的女朋友是个演员,还是沈才俊公司的,怪不得他们这两年的节日礼里总是有大笑娱乐的话剧门票。
沈映潇问他是不是上次在夜店的时候,那个说话难听的男的,谢永彦收到她的消息,立刻给她回了电话过来,先关心她的心情,再把已经发过的消息口述了一遍,最后让她给沈泊松回个电话,省得她父母担心。
于是沈映潇下一秒便在家庭群里发起视频通话。对于老爸临危不乱,在所谓记者面前没有“承认”自己女儿正和自己员工谈恋爱的事,沈映潇表示了崇拜和钦佩,在耐心聆听了老爸的训导和老妈对无良媒体的批判后,这才以人家妹妹还在家里住着不方便这么大声打电话为理由,切断了视频连线。
而人家妹妹早已经回了她的小客房,换衣服准备出门夜跑。
还有好几条消息没来得及看,沈映潇怕披萨凉了,赶紧趿拉上拖鞋,啪嗒啪嗒地到门口拿外卖了。
楼道的声控灯没能被她开门的声音点亮,沈映潇咳了一声之后才想起来,灯前几天被同层的熊孩子打碎了。家长在业主群里道过歉了,并已经下单同款灯泡,可能快递还没到吧。屋子里也黑黢黢的,一点儿光都借不到。
沈映潇在折回去开灯和抹黑拿外卖这两个选择里纠结了半秒钟,果断选择了后者。她把门开大了一些,弯下身子去小架子上摸索。
摸了半天没摸到,就在沈映潇怀疑外卖小哥有架子不用,非给她放地上,还放的是陈老师给她点的外卖,并且已经有点郁闷的时候,那外卖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另一个方向飘到了她手上。
就在这时,客厅的灯被换好了衣服的谢语嫣打开,一道暖光瞬间打在了沈映潇面前这人的脸上。
这人还是一副全黑的打扮,棒球帽套卫衣帽,外套墨镜和口罩,全身上下只有两只手是露在外面的。但即便如此,沈映潇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他。
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小白,不是说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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