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调研结束再次回到曼德，感到神清气爽，她好像悟到动物医生工作的本质。
她不再为了学历和凭空幻想出的差距焦虑，她从孙白松身上学到些许舍得的格局。他们医者，只要认清不过分逐利，一方诊室也好，乡野养殖场也好，反正天地广袤，大有可为。
但是勤奋这点，她没丢，来得早熬得晚，曼德每年都有大量天南地北的优秀毕业生输送进各大转诊中心，他们最长可以20个小时奋斗在一线，不要命得小鞭子抽得李子干劲满满。
HRBP刘灿临走那天单独找过陈书逸，说集团有意向在全国普及中兽医诊室，成本低回报稳定。陈书逸听完只问了她一句是不是要挖人走，刘灿笑笑没说话。
她曾经是不看好李子的，在她复试那轮投了反对票。曼德不缺人才，没必要弄个二半调子来凑数。后来是老院长保她进的，理由很简单：她有中医特长，还有就是她学习能力很强，几乎是无缝衔接读完自考然后拿到执兽，这点就远远超过那些在医院做了两年医助还没考到执兽的应届生。
老院长问她，为什么大学不能直接学动物医学。
她说，家里人不同意，她当时没有抗争的条件。
然后很紧张地接了句，现在有条件了，她能养活自己，所以一定会好好干的！
那小脸蛋，贼真诚。
老院长没多久就退二线，临别前只跟李子说了六个字，万事好好把握。
她那时候正处在刚进曼德不得章法最难捱的日子，但是老天总是眷顾她，每当迷茫，总会有冥冥方向出现。
李子从中医诊室出来，见徐知南正在病房和王宇说话。面前的笼子里，是个毛发稀疏，身形瘦弱的泰迪犬。
陈书逸之前跟她招呼，说徐知南家里有一只养了很多年的泰迪，最近情况急转直下，肾上腺皮质功能亢进——库欣综合征，引发多种并发症，从救助基地附近的医院转诊过来，由王宇主治。
徐知南瞥到李子，跟她微微颔首。看上去徐知南消瘦不少，眼底担忧思绪不言而喻。
“情况不乐观，多器官衰竭不可逆，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能拖多久拖多久，我还没做好决定。”
动物穷极一生陪伴主人，最后却要主人痛下这个决定，实在难以接受。
这只14岁泰迪囡囡确诊的是PHD（垂体依赖性）库兴综合征，主要是由于糖皮质激素中皮质醇分泌过多，引起皮肤问题、腹部增大和肌肉无力等一系列症状。
前两年，徐知南发现囡囡开始多饮多尿，背上的毛发对称性脱毛，而且腹部越来越大，皮肤被撑得薄薄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楚，她就隐约感觉不好。
果然做完LDDS（低剂量地塞米松抑制试验）和ACTH刺激试验，就得到了诊断结果。
这两年用药治疗尽量控制出现的糖尿病各项并发症，还算勉强生活。直到这两周，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必须入院配合治疗。
输液时间长，徐知南便靠着笼子陪着，手中端着处方罐头，想方设法喂囡囡吃。
“我来帮你。”
李子见她一个人难以操作，蹲下去拿过勺子。
“谢谢啊。”两人面对面坐在病房里，李子定睛望着这个女孩，眉宇间温婉清秀，莞尔一笑眸如清泉。一袭浅绿色长裙姿轻盈，对小动物更是细致有耐心，让人不免心生亲近之情。
囡囡的嘴巴肌肉萎缩，吃饭时很难张开，徐知南扶着它的下巴，李子一勺一勺往里喂。
它吃得困难，咀嚼无力，吞咽功能也有损伤，好不容易吃到嘴里，也容易呛着，吐了徐知南一身，李子手上也都是。
喝水要迎着舌头方向，不然很难喝到，就这样，一碗巴掌大的食物，她俩喂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消灭一点。
片刻折腾，它已然疲惫不堪，躺在ICU监护仓沉沉睡去。
“不好意思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没事儿，我等会儿换了衣服就好，你还要陪它，拿吹风机吹一下，湿得厉害。”李子见徐知南腹部的裙子清洗完都已湿透，拿电吹风递给她。
“陈书逸还不错吧？”
李子一怔，徐知南柔声细语忽地说出这么一句。
她抬眼，两人目光交汇，倒是坦然轻松，眼底只有女生间一抹会心的笑容。
“还行。”
“别不自在，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早都翻篇了。你俩的事，陈书逸一早就说了。”
徐知南这几年接受救助基地，想要利用她做血贩子的人不在少数，她从来都是避而远之，虽然救助艰难，但她绝不是对小动物下手的人。
接到陈书逸的电话，她也犹豫过。
后来陈书逸把血液库立项的前后经过都跟她细细道来，她才明白系统规范这件事的难度有多大，眼见ICU里奄奄一息的狗，她无法见死不救。
“你知道的，上大学那会，我挺恨他，好像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轻而易举地拿走。”
李子知道她说的是推荐信那件事。
“他其实没有在背后做......”
徐知南摇摇手，“我知道，他做不出那种事，那时候年轻嘛，上头了，总要钻牛角尖，想着凭什么啊，我也很优秀啊。”
徐知南看着柔弱娇小，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不一会就把裙子吹个七八分干，绕起吹风机电线，还给李子。
“后来我才知道，陈书逸的能力，是当时的我完全比不上的。他对自己那股狠劲，我根本比不上。”
陈书逸在英国一路读完博士，做科研下农场，战绩到今天在中农大校友圈都是个神话。
女生间的友谊很奇特，矫揉造作的女孩儿一般不讨同性喜欢，但是这种不拘小节又洒脱坦诚的美女，一般容易交心，两人靠在水池，浅浅地聊开。
“我没读完，也不知道去干嘛，就回宁市去救助基地做义工。基础的医疗常识和操作，我也都会，帮着救助人能分担不少。”
这么一算，徐知南竟然做了这么多年救助。
“基地的老人日积月累操劳，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是猫狗不见少，每天都还有新的进来，我更是走不掉，干脆全职留下了。”
徐知南说得云淡风轻，李子瞥见她的手，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做救助的辛苦并非常人能及，必是承星履草，日无暇晷。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王宇从洗手间门外探头：“囡囡情况不好，我们要商量一下。”
徐知南听罢，双眼一沉，跟着王宇去了病房。
随着多器官的严重衰竭，它已然是到了生命最后阶段，浑身颤抖，涎多目散，模样很是痛苦。
徐知南打开笼子门，摸着它的额头，囡囡已经无力回应她，她凝视着它。
“安乐吧。”
说完双手捂住脸庞，泪如雨下。
宠物医院的安乐协议都放在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里，当你打开那个匣子，就会发现里面的白纸都充满着皱褶，因为几乎没有主人可以平静地签完这份协议。
他们的泪水，在落笔那一刻，已经浸湿纸张，就连那些名字，都是带着模糊的重影，那是被滴落的泪珠泡过得痕迹。
安乐要注射两管液体，第一支是白色的，沿着留置针缓缓进入血管静脉，它让小动物进入梦乡。
徐知南站在它身边。
“囡囡，你走吧，我不留你了，你太痛苦了，我不能这么自私，我放你走了。”她大口喘着气，哭得浑身颤抖。
“谢谢你，囡囡，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从高中，到大学，到工作，对不起你，我总是在救助别的狗，很多时候都忽视了你。”
王宇站在李子旁边，手上拿着第二支针管。喉咙哽咽，眼角泛红，病房里好像溢满酸楚的空气，稀薄，痛心。
囡囡已经麻醉，没有了痛苦的呜咽声，它安静地躺在那里。
“对不起囡囡，如果能投胎转世，记得还要来做姐姐的小狗，对不起......”
随着针管液体的注入，这颗小小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徐知南瞬间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崩溃大哭，李子抱住她，轻轻安抚着。这一刻，是所有养宠物的人，都不愿再次面对的真正别离。
当我们无法提供更好的治疗，或是不得不面对宠物的生老病死，很多时候，只有说服自己放下执念，虽然这很难，也很残忍。
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都愿意尝试，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但是总有一丝侥幸，希望奇迹能够出现在它们身上……
回家的路上，李子总是想起徐知南在收拾笼子里的物件一幕幕。
有她带的毯子、玩具、食盆，她目光涣散，拿着袋子，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放进去，那些物件还带着小狗的气息，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恐怕这就是陪伴的代价，它们来的时候，你总是想不到今天，宠物的寿命有十五年左右，它们伴你走过少年，青年。
然后不知不觉中，你伴它们走完一生。
谁能想到呢，今天竟然又写完了！
我不管了，我能些就发！也不存了！
第一本就是哐哐写！新文预售已开！
你们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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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菠菜鸡蛋brun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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