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红蝴蝶

话点到即止,书中的狐妖魑魅嫣然一笑,又凝固成石雕般静止的美人面。

言真伸手从她的书柜里随手抽出一本书来,语气重新变成客气冷静的温柔:“中国小孩学英语普遍是题海战术,读写优秀,但往往听说很差的‘哑巴英语’。”

她讲话很直接:“你反过来,你是口语耳濡目染,语法一塌糊涂的‘文盲英语’。”

“不过没关系,‘文盲’也能用题海战术解决,”她轻轻地说,翻开手中的书,“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要求你上课非要听我讲所谓语法。”

“我只要求你在房间里待着,然后,听我读书。”

她纤细手指抚过书页。书本崭新,一看就未曾被人翻阅。

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

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逻辑严谨,悬疑精巧,英语书虫的经典书目。

文盲也有文盲的好。柏溪雪一看就不爱看书,言真自信她有一个未被剧透的空白大脑。

于是她低下头,不再闲聊,只轻轻朗诵,柔软流利的语调,化作叙利亚冬季清晨五点,站台上的雾气。

“It was five o'clock on a winter's morning in Syria.”

“喂,你真要开始读这个吗……”

言真没有回答:“It was freezingly cold, and this job of seeing off a distinguished stranger……”

“……”

大抵是意识到言真说什么也不会让停下来,柏溪雪终于悻悻地闭上了嘴。

但这不代表她放弃让言真下不来台,只是换了个策略。

她开始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玩手机,发消息,微信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然后又开始看视频,故意将声音外放到最大,稀奇古怪的音效和言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但言真依旧在念,不紧不慢地,又翻过一页。

她们像是陷入了一种斗气。一个执着于打断的女孩,和一个执着于坚持的女孩。

柏溪雪还在玩手机,声音还是放最大,但言真朗读的声音还是坚定地、清朗朗的传进耳朵里。

扫兴作用极佳,顺利让所有视频都失去笑点。

柏溪雪干脆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蒙。

也没有用处。

事到如今她真恨自己念了什么国际部,恨死世界上一切双语教学语言环境,让这该死的英语每个词都能听得懂,一个个排队钻进耳朵里,连当天书听都不能。

催眠作用接近于负,她闭着眼,黑暗中反而浮现出小说的画面。

“……”

打死柏溪雪也不愿意承认,她把故事听进去了——天杀的究竟谁是凶手啊!

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充满悔恨又不甘地竖起耳朵悄悄听。

言真的声音却停了。

“好了,”她说。

念了整整两个小时的书,言真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说完这句话,她轻轻地站起身,也没有去掀开柏溪雪的被子,只将书重新推进书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柏溪雪抓心挠肝地想了一晚上情节发展,又怕又想看。

第二天再上课,言真照旧翻开书,还是昨日的标记,柏溪雪却轻咳一声。

“……从121页开始读吧,”她转过头去,假装玩手机,“你读得太慢了。”

言真了然地一笑,从善如流地跳过五十多页。

其实她也何尝不是在赌气?

念书是件苦差事,不然从小到大的班主任,也不至于小蜜蜂保温杯润喉糖三件套不离手。

但言真绝不认输。

她较劲一样在柏溪雪大声嬉笑的微信消息里保持语速平稳,就像她小时候抱着补习班课本目不斜视地走过一群吹口哨的小混混。

毕竟她最擅长念书。

高三早晨五点半起床,六点就能叼着早餐到班上。言真记得高三的教学楼是在整个学校的最高处,而她们文科重点班恰巧是最高一层楼。

六点钟的清晨空气是凉的,带着草木的薄荷味。薄雾霭霭,站在走廊上,能越过学校高大的柳树和松柏,看见远处白色的大桥与江水。

唯见长江天际流。

言真那时其实还没见过长江,却不妨碍她心中有一股豪情万丈。

铁饭盒里盛着饭堂打来的薄薄一层鱼片粥,她一边默读课文一边吸溜干净,然后将英语课本斜靠在栏杆大声朗读。

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追上沈浮。

言真又翻过一页。这些复杂的前情提要自然没必要让柏溪雪知道,她只是继续读。

就这样,她以一种沉默的坚忍彻底打败了柏溪雪。房间里,有一把椅子的位置属于言真,暑假周二、三、四的下午,她就坐在那里,用平静的语调,给柏溪雪念书。

午后的阳光照亮她纤细的手指,皮肤在光下泛出鲜明的红色,仿佛透明的振翅欲飞的红蝴蝶。

她像拨动琴弦一样拨动书页和自己的声音。

柏溪雪听她念完了《东方快车谋杀案》,又念了阿加莎的另一本书《长夜》。然后又读到劳伦斯·布洛克的《八百万种死法》。

言真很聪明,选的都是情节紧凑的悬疑小说,或者是脍炙人口的经典剧本,因此柏溪雪总是无法拒绝。

然而,当她读到《仲夏夜之梦》,最经典的那一句——丘比特的箭落在一朵小小的西方花上,原本白如牛奶的花,被爱的箭射中后变成了紫色。

“年轻女子们称这朵花为‘无望之爱’。”

柏溪雪忽然说,停下。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她说。换一本吧。

言真照做,在柏溪雪面前,她永远懂分寸,从不多问为什么。

对这一点,柏溪雪庆幸又讨厌。

糟糕的爱和恨。

-

回上一章,其实我个人是觉得言真有时很像卡皮巴拉,看起来温柔稳定,但其实性子很倔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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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红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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