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本来只是圈内微传,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出了圈,在公众视野逐渐发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人故意趁火扇风,只要风向一引,便烧得如火如荼。
淮思素日净看见些激烈言论,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疯狂起跳,发言尽是“林礼青滚出艺术界”、“真不愧是画死人的,内心够阴暗”、“太恐怖了,什么PUA自杀大师,这种蝻人不死还留着干嘛”。
淮思觉得这种言论,林礼青看了都能被逗笑。
她与林礼青许久未联系,也不知对方究竟怎么样,对于沸沸扬扬的“自杀门”她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等待结果。
结果却迟迟不来。
“林礼青。”警察叫道。
“是。”林礼青坐在讯问室内,垂目应答。
警察和他都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讯问,警察见他的状态,已是被弄得心力交瘁。
“记得这个吗?”警察拎起一个物证袋。
林礼青看一眼,眼神疲惫,她点点头,“记得。”
带着无数他指纹的蝴蝶项链,正静静躺在物证袋里,透过透明的塑料膜直视,仿佛已经失去光泽。
最美丽的艺术品也禁不起被日以继夜地审视,冷冰的千百层目光将其渡上了厚茧。艺术就是这样,看多了,就变得不好看了。
警察见林礼青的瞳孔也有要失去光泽的模样,不再灵彩神光,而是充满疲惫和一层浅浅的灰暗,是长期的少眠造成的。
“那么,”警察拿出一叠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在他面前展示,“熟悉吗?”
林礼青摇摇头。
警察指摁着,说:“这是在死者手机里发现的聊天记录,这上面,分明称呼是‘林老师’,对方已经注销掉账号,但死者手机记录仍然保留。最后一次聊天是在三十八天前,也就是死者死亡前一个月,林礼青先生,我记得你手机里也有这个软件。”
林礼青手指捂头,扔出自己手机。
警察收起手机,同样放入物证袋,又将打印的聊天记录递了递。
“林先生,您再看看,认不认得。”
林礼青额头愈发愈疼:“不认得。”
警察把打印件收起来。
“林礼青先生,你需要在这里稍等一下。”
所谓稍等,就是扣留三十六小时,可能还是四十八小时。
林礼青被挪到留滞室,他们对他还算客气,林礼青拇指摩挲食指,以此抑制自己的躁郁不满。
旁人经过,也有为他心生唏嘘感慨的,外面风言风语,浪覆潮翻,本来大好前途,经过这么一折腾,即便最后无事,道路也毁了大半。看着新星陨落,是一件可叹之事。
聊天记录的内容很明确是带有“自杀”、“死”等字眼,是死者家属在翻看死者遗物时,逐个软件翻点时发现的,据死者父母所述,女儿生前一直都活泼开朗,更无抑郁等病症,他们对女儿的自杀感到不可置信,并认为必有他人作祟。
死者家属想讨回公道,见各种证据后更是一口咬定林礼青,警察已尽量让让两方减少接触,毕竟一个污名到林礼青头上,清白警察可以还给他,但伤害却难以弥补。
“艺术家都有点什么病,比较脆弱,你等会说话轻点。”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这些声音。
一个警官走进来,林礼青抬抬眼皮,轻声:“陈警官。”
陈警官并没有对他再次程序询问,而是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态度柔和:“聊聊天怎么样?”
林礼青有些无奈,在椅子上正了正身,右手撑着额头别过脸:“都可以。”
“你记得这幅画吗?”陈警官拿出手机,展示一幅图片。
林礼青垂目盯一眼:“嗯。”
一个白裙女孩,身边一个死人,林礼青第一幅带有活人的展览作品。
“这幅画,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画的吗?”
林礼青回忆,“大概是一个月前有多,在东三街。”
“为什么画这个女孩?”陈警官问,所谓聊天已变成审讯。
林礼青垂垂眼皮,咽一口唾沫,张唇回答:“她当时站在那儿。”
陈警官已听出他语气中的些许不耐烦,尽管如此,他仍保持着平和。林礼青抑制得很辛苦,算是耐心很好的那种人。
“据我所知,你好像不会画活人,也就是不会和死人同框。”
林礼青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
“她站在那儿,我就画了,觉得很有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陈警官说:“没有,就是想问一下。”
恰好是一个多月之前,能契合上最后一次聊天时间,是否仍有联系,通过画作暗示,诸如此类的。
“能问一下,你画这幅画的心情吗,当时在想什么?”
林礼青深知对方想要的答案,如实出口:“两个死人。”
陈警官循循善诱:“这个女孩还活着吗?”
林礼青手指撑到耳廓:“活着。”
陈警官停顿半秒,问:“她叫什么名字?”
林礼青答:“淮思。”
陈警官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依稀记得好像报过案。警方调取那日高楼坠亡案的卷宗,现场的确有一个名为“淮思的十六岁少女。
发现女尸当天,也出现了这个名字,是一宗离家出走,后来报警人说已找回,便再无后续。
详细调取监控,发现林礼青在案发当天,和这个淮思待在一起,还把淮思带回了家。
警方心里一提,察觉到不妙,差不多身高,差不多年龄,连衣着都相差不大。淮思可能会是个人证,他们传唤她。
由于是未成年,充分照顾其信息**,打电话予报警人,并详细说明传唤的内容、目的。
哥哥听到电话,答应,趁茫茫黑夜,开车将淮思送往公安局。
“关于上次你出走我报警那件事。”哥哥在车内说。
“结案而已,他们问什么你就如实答就好了。”哥哥并没有提及林礼青。
淮思心知结案的说辞是假的,但抿着嘴并未拆穿。
车停,淮思进入,哥哥陪同,其间并无异样,警察们很热情。
淮思被带入一个房间,有警察来问她。所有问题她如实回答,完成后,警察对她表示感谢配合。淮思眼睛有点干,向四周望望,女警问她是否要喝饮品,她思索半秒,点了点头,对方借机加上好友。
“想要喝点什么?”女警问。
淮思想了想:“芝士盖,越多越好。”
她把钱转过去,耐心等待,不一会儿,女警开始问她说起安全教育。淮思隐隐约约感觉到所谓“坏人”可能是林礼青,她听了一半,没听一半,在女警开始向她套话林礼青时,淮思提出要出去一下,离开房间。
淮思去找哥哥,听到另一个警察在向他询问自己的精神状况。
“挺开心的,很好啊,她确实有点孤僻。”
淮思换了方向,开始找饮水机,想倒杯水喝。
缓缓走动,淮思看到一扇微掩的门,里面露出的半个身影熟悉,黄色的头发撞入她的眼,淮思敛敛目光,没出声。
饮品到了,淮思拿到手,有些冰凉,小单上备注大量芝士盖,淮思看到半杯雪白芝士,覆着点点白沫。
女警又和她闲聊,喝起柠檬茶。
淮思把饮品放在一边,和她讲话。
“哎,你不喝吗?”
“等一下。”淮思答。
女警并无特别在意,淮思故意把话题引到林礼青身上,对方微微惊讶,有些犹豫,还是顺着往下接。
“如果进监狱,他要剃掉头发吗?”淮思发问。
女警没料到她会如此单刀直入,反而被反客为主,“调查结果还未出来,不会进去,现在也只是配合调查。”
“那他等会就能回家了吗?”淮思又问。
女警头疼回答:“要看证据。”
淮思接话:“那我能去见他吗?”
女警顿顿,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已被这女孩套话,透露林礼青就在此处的真相。
淮思补一句:“我有一些话要跟他讲。”
女警难以拒绝,将淮思带到林礼青所在的地方。
虚掩的门吱咯一声被推开,林礼青似乎定在那里,也似乎被折磨到无精打采,几乎要疯掉,一动不动。
淮思走到林礼青前,看他凌乱的黄发,伸出一杯芝士盖茶。
林礼青手撑着脸,疲惫的视野中突然映入一抹雪白,他逆着光影抬眼皮。
淮思轻声说:“这是回礼。”
林礼青结果,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少女,他心中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我走了。”淮思转身,嘱咐。
林礼青看着她的背影,警察陪伴他走出门,自己一阵无言。
低头凝视这杯饮品,半晌,他插上吸管啜一口,酸茶混合咸盐沾染唇边,他心中酸涩,又如同一阵风拂过,芝士的味道混杂海盐,逐渐充斥鼻腔。
林礼青百味杂陈,无奈占据身体,浑身酸软疲惫,他想取下眼镜,用重影模糊视野,以迷惑自己在另一个世界。
手持的饮品杯,倾斜,在重影里晕开颜色。
他一顿,手指一抹,他看见一行圆珠笔小字:
“我们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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