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小妹脖子,就是他掐的!”保洁阿姨不死心地解释着。
他们把目光放到我脖子上,我下意识用手捂了捂,眼光挪到许易扬脸上,猝不及防地跟他对视上了。
“我俩闹着玩呢,两位大哥,没事,走吧辛苦你们了。”许易扬没有了刚才的冷清,语气里带着以往的轻佻,甚至还有点愉快。
其中一个保安看了看比他高半个头的许易扬,点了点头。另一个向我确认:“真的?”
几个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我身上,空气中是蓄势待发的寂静,好像我下面说的话就是球场上决定生死的临门一脚。
许易扬转回头,不紧不慢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期待。我沉了沉声,让口腔里的水份氤氲出雾气裹住喉咙,黯下眼睫,怯懦地说:“大哥,谢谢你们,我没事。”
“一看就有事。”那位英勇的保安大哥迅速站到我跟许易扬中间,警棍横到他胸口,警告许易扬,“你先离她远点。”
另一名保安趋炎附势地站到了他身边,一同敌视着许易扬。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小妹,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你。”保安大哥侧着脸跟我说话,眼神却一直放在许易扬身上。
许易扬无奈地哼笑。
“没有没有,”我赶紧解释,“他没把我怎么样,就是...”我心惊胆战地瞄了一眼许易扬,肯定地对保安大哥说,“真没事,你们走吧,真没事......”我把包抱到胸前,让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下来。
我早就说过,我是实力派。
“我知道了,我们回去调监控。”保安大哥用警棍推了许易扬一把,“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得保证业主的安全。”
许易扬的脸色沉了下来,厌烦地拨开跟前的棍子,低声咒骂:“服了,真能没事找事。”
他上前一步,试图跟我面对面,被保安固执的身躯挡住,他没有坚持,站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无表情地盯着我的脸,“洛嘉,姜延其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做的太过分,姜延其是死了,可我还活着。”
对面住户的门慢慢打开,悄悄地探出一张脸,目光在我们几个人之间来回徘徊。我真想告诉他,别研究了,所有事情你们最后都会知道的,所有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天下,会让你们恍然大悟,然后毫无保留又发自内心地庆幸自己生的那么简单,活得那么普通。我说的这些“简单”和“普通”都是褒义词,真的。
下巴上挂着的那滴泪不断地搔痒着我的皮肤,我轻轻地抹掉它,抬起头,回答他:“闭上嘴吧,你闭上嘴就没那么多事了。”
我说的多对呀,简明扼要,他不多那一句话,哪来这么多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安然接受吧,再多嘴,不一定又会出什么事情。一语成谶这个词,是会反复利用的好吗?我只是好心提醒他。
可我忘了,许易扬是那么暴戾的一个人,是会因为别人一句不走心的脏话,把人整个车撞翻的暴烈。他自然也忘了,姜延其的事故,是从他那句口嗨开始的。虽然那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抓着保安的肩膀,轻而易举地把他甩到一旁,站到我跟前。在保安试图从新回到原地时,被他抓拽住衣领,一把扔到了另一个保安身上。再度上前时,被他凶狠的眼神喝住了。
“了不起。”他对着我摇头,“洛嘉,咱们,走着瞧?”
我看着地上两个狼狈的好心人,用力握住手里的包,直视他的眼,“好。”
这个“好”字说的略带颤抖,我感到有些丢脸,但是想想也没什么关系。
保安大哥们尴尬地不敢看我,赌气一般对许易扬说:“这位先生,麻烦你配合我们走一趟。”
许易扬瞧都没瞧他们一眼,毫不畏惧地走了。对面的男人在许易扬转身的瞬间关上了门,保安大哥们你推我让地跟在许易扬身后,保洁阿姨也不知道何时没了踪影。
窗外的风停了,世界都安静下来。
还要怎么折腾呢?许易扬,安静过你的日子不好吗?我都不打算跟你计较的,你非来招惹我。那就来吧,我真没什么好怕的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心里深深地叹气,随手把手机扔到茶几上,蜷腿缩进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晚上七点,夜幕早已拉开,我在黑暗中看着透过窗子折射到天花板上的月光,再一次告诉自己:“姜延其死了,我还活着。”
我总是在最糟糕的时候发现,我原来是那么的坚强。那年我爸去救落水的小孩时,我在岸上兴高采烈地等着,等待我爸成为英雄,被全场欢呼的瞬间。可等到最后,等来的却是我爸变成一具毫无知觉的躯壳,被人像拖死狗般拖上来。我看到他本来就开始发福的肚子涨得老高,全身发白又发灰,脸上倒是平静安详,但并不好看。
捞他上来的人摇摇头,对周边的人说,“不行了,没救了,打电话吧。”
那时候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小步一小步但坚定地走上前,看着我爸鼓包的肚子,自言自语:“得把水按出来吧。”我伸手拽住那叔叔的胳膊,脸仍然朝向我爸,“叔叔,帮我爸把水按出来吧,我看电视上都是这样的,把水按出来他就醒了。”
那叔叔慌张地转过我的身子,往外推,朝人群中喊:“怎么让孩子在这看着,赶紧来个人把孩子抱走!”
真的有个人过来把我抱起来就跑,我急得胡乱抓挖他的脸,大喊:“按水啊,你们按水啊倒是,你们不按我去按。”
我发誓,直到确定我爸真的死了,我都没有哭过,我是说没有大哭过。尤其是我爸待在水晶棺里的那三天,我奶我妈天天哭得不成行,我想我怎么也得哭两声以示悲伤,我努力了很多次,但都失败了。
我不是不难过,我真的很难过,有时候眼泪也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可我真的做不到像我奶奶,像我妈那样大声的哭出来。
后来我妈就走了,她是走掉的,村里的人围追堵截地让我知道,因为我爸死了,我妈就不要我了,跟别的男人跑了。所以我更不用哭了,我爸死了我都不会哭,何况我妈只是跑了。
他们都走后,本来温和的我奶奶开始对我恶语相向,她骂我小废物,骂我灾星,让我替我爸去死,开始她对我语气重一点,我都要哭半天,慢慢就习惯了。再后来每次奶奶让我去死的时候,我都会默默地把饭做好,端到她面前,跟她道歉:“奶奶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么说下来,忽然发现我好像总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候掉眼泪。就像奶奶骂我的时候,小朋友们问我是不是孤儿的时候,还有在很冷的冬天,我坚持穿一条裤子,姜延其装作很凶地对我说,把秋裤老老实实给我穿上,不许耍赖的时候......
好了,姜延其死了,我再次告诉自己。
手上动作操练起来,手臂上缓缓出现一条红色拉花一样的痕迹。
死不了的,工具是图钉,但不撒谎,是疼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