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她介绍完后,原本脸色略显严肃的GSC人员,眉头舒展了不少。连多余的问题也没有,只是将这个项目的重点内容再次强调了下。
就在大家都以为此次会议很成功,双方都很满意的情况下,一直没发言的陈屿却突然在此时开了口。
“听下来,你们公司规模不大,对此类房地产项目的翻译经验也不是很多,所以,你们接这个项目的目的不会是为了练手,玩儿什么成长类的游戏吧?”
他双腿交叠,身体微微往后仰,眼睫微垂着,冷漠且淡定地打量着姜挽和沈繁星。
明明没发火,语气也还是刚才那般,可无端就是让人觉得压迫。
沈繁星忙开口解释:“陈总,怎么会呢,能和GSC合作是我们公司的荣幸,我们一定保证百分百认真对待。况且,经验我们虽不是很多,可胜在有能力强的翻译人员,您放心,这个项目交给佳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噢?是吗?”陈屿轻笑一声,“我自己都不知道哪种程度会让我满意。”
他侧过脸,随意看向姜挽,窗外光线落在他眉骨处,投下一片冷淡的阴影:“所以,这个项目的翻译能不能成功,就看姜小姐了?”
压力瞬间来到姜挽这边。
她们公司能拿到GSC的项目,说实话,姜挽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更别说甲方了。所以他有这种想法,对她不信任,她也是能够理解的。
“陈总,”她开口,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控制在专业和沉稳之间,像以往任何一次面对质疑时一样,坦诚而平等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佳译的背景您也了解了,我相信贵司能够选择佳译,肯定也是看到了它不一样的地方。况且,翻译之间都有相通性,在佳译最不缺的就是学习能力和专业精神。所以,请您放心,对于GSC的项目,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可对于她的这番陈词,对面的陈屿看起来似乎不怎么买账,他指尖轻叩着桌面,倾身向前:“是吗?看来姜小姐你很自信啊。”
一时间,姜挽有些愣住了,这种语气,这种眼神,尖锐又讽刺,她以往从未在他的眼睛里看过。
她轻呼一口气:“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可我并不喜欢说大话的人。”
话音落,姜挽没再继续接话,很明显,他是对她,对她们这家公司不满意了。
沈繁星出来缓和了两句,可没什么效果,对面的GSC人员也就没谁再敢开口了。
一来,他们老板不高兴,没人敢插嘴。二来,现在这种情形,和他们一开始了解到的情况实在是差别太大了,搞得他们都有些看不懂了。之前力排众议要用佳译这家翻译公司的是他们老板,如今在会上公然质疑她们的也是他,这领导的心思,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一时间,气氛陷入凝滞。
风声,空调运作声,还有窗外树影摇动的声音。
最终,陈屿像是乏了,抻了抻领带,从凳子上起身:“今天先这样吧,感谢二位。”
从GSC大厦出来,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暗了,方才进去时还晴空万里的大太阳,此刻连残影也不见了,只有远处堆积得越来越厚的乌云,昭然着接下来的风雨欲来。
此刻,比天色还要难看的,是姜挽和沈繁星的脸色。
两人不发一言,闷头往地铁站走,本来需要五分钟的路,两三分钟便到了。
等车的间隙,沈繁星抱怨:“这大公司就是麻烦,我本来以为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没想到还能闹这么一出。”
“我觉得咱俩今天表现挺好的啊,他到底哪里不满意了?”
“你说,这个项目他们要是真不让我们做了,咱能去告他吗?我估摸着应该可以吧,毕竟中标通知书都发了,怎么着也得赔偿违约金吧。”
沈繁星唠唠叨叨这么一大堆,却没听到姜挽的回复,正纳闷,一回头才发现她根本就没听,这丫头正对着屏蔽门发呆呢。
沈繁星以为她是被打击到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姜挽摇头,表情惨淡,声音更是涩然:“要不,这个项目你还是找公司的其他人做吧。”
这是她刚才思考了一路的结果,陈屿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讨厌她,才连带着讨厌这个公司的。
“为什么?”沈繁星惊讶,更不理解,“我们之前不是都商量好了吗?难道你想在这个时候抛下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挽叹一口气,“刚才你也看到了,对方的领导对我有意见,再让我继续负责的话,这事怕是不能成了。”
说出这句话,她心里刀剜似的痛。
“他那是对你有意见吗?明显是对我们公司有意见啊。”
地铁来了,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凉风。
沈繁星拉着她上去,这会儿不是下班高峰期,地铁上还有空位,两人在座椅上坐下,沈繁星继续开口,“不过也可以理解,大公司嘛,有点脾气是正常的。试想一下,我要是有这么大的公司,这么好的项目,我都不敢想象我会拽成什么样。别说是乙方了,就算是路边的狗,看它不顺眼,我都有可能会踹两脚。”
姜挽明显没被她安慰到,仍拧着眉头:“可我……我怕自己做不好。”
沈繁星简直震惊,声音一瞬间高出许多:“姜挽,你别告诉我,你这是对自己不自信啊!当年在港城的时候,你才刚毕业,一场同声传译下来,也几乎没人能挑出错。还有每次的翻译,多少打压,多少质疑你都挺过来了,从没有一次怀疑过自己。你别告诉我,今天就因为对方的几句话,你就开始怀疑自己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在我眼里,别人的看法,你从来都是不在乎的。”
姜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沈繁星说得对,她披荆斩棘,她勇往直前,她从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可那些都是其他人。陈屿和他们不同,她在乎他,自然也就会在意他的看法。
她越是不吭声,沈繁星就越觉得奇怪,突然,沈繁星不再开口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姜挽被她看得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姜挽,你不对劲。”沈繁星眼珠一转,突然开口,“你不会和刚才那个陈总之前就认识,有过什么吧?所以才会对他说的话格外在意?”
姜挽没想到她猜得这么准,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怎么会,他那种阶层的人,我怎么可能接触得到,我就是有点担心而已。”
“也对,”沈繁星点头,她本来也就是乱猜的,“其实你要是因为他刚才的那些话害怕,实在是没有必要。像他这种级别的人物,也就第一场会议出来震震场子罢了,以后估计一次都遇不上。”
“现在的问题是,人家对我们不满意,不愿意要我们。”姜挽抛出关键问题。
沈繁星也觉得无奈:“先这样吧,下周再说,我看要不要找个时间再和他们聊聊,好好做做公关。”
也只能如此了。
出了地铁站,果然落雨了。
沈繁星比她住得近,早两站已经下车了,好在姜挽包里常年备着雨伞,才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可雨势太大,又有风,从地铁站到家的那段距离,她还是被淋湿了。
到了家,姜挽先去洗澡。这儿的房子是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合租的,一人一个单间,卫生间共用。虽说人是不少,可好在都是女孩,平时上班的时间又能错开,这段时间相触下来,倒也还算融洽。
洗完澡,她又简单给自己弄了点吃的,快速吃完后,这才回到卧室。
正打算开电脑,突然听到手机铃声响,这一看,才发现,已经有四五个未接来电了,全是来自沈繁星。
姜挽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忙接起来,可没想到电话里沈繁星声音听起来却不像是担忧,反而很激动:“刚才GSC的人给我打电话了,说这个项目没问题了,下周就可以签合同!”
“真的?”姜挽也挺激动。
从她们离开GSC到现在,不过也才两个小时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方就改变主意了,还真是……忽上忽下的。
“他们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这个倒没有,”电话里,沈繁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哎呀,其他的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就是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对方把合同版本都发过来了,我得先去研究研究,有问题我们微信再联系。”
说罢,不待姜挽回答,沈繁星便挂了电话,她就是这样一个风风火火的性格,大学时就是如此,这么些年,姜挽早习惯了。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陈屿的想法。
挂了电话,姜挽有些发愣。一想到陈屿,下午开会时他那冷漠的表情和冰冷的眼神便再次映入脑海,还有他身上的烟味,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好陌生……
其实,陈屿平日里抽烟并不多,也就是这段时间,从得知她的消息,见到她的名字,知道要和她见面开始。
还有现在,从下午看着她的背影从GSC大厦离开,直到这会儿,他手中的烟就没断过。
下属进来汇报,差点被这满屋的烟味和烟雾吓到:“陈总,已经按您的吩咐通知佳译了,合同也已经发给她们了,没有问题的话,下周就可以签订。”
“好,”陈屿吸一口烟,再喷出来,烟雾缭绕间,看不大清他的表情,“这个项目,尽快启动。”
下属领命退了出去,陈屿这才将手中一直掩着的东西露了出来,是姜挽的那张名片。
他微眯着眼,轻轻摩挲着,渐渐的,手劲儿增大,心头的情绪也渐浓,这么多年,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啪嗒”一声,名片掉在地上,姜挽刚才不小心走神了,没拿稳,她忙弯腰去捡。
是下午陈屿给她的那张。
一张顶简洁的纯白棉纸名片,周身镀一圈淡色的金边,印着他的名字,电话,还有职务。
捏在手里,是那种松厚细腻的感觉。
捡起来后,姜挽将它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这个抽屉里的东西很多,也都很旧,乍一看,甚至有些杂乱。
太长时间没看了,猛地看到这些,她还是会觉得心头酸涩。这么多年,无论是从北城到港城,还是从港城再回到北城,她搬过很多次家,也换过很多个地方,很多东西都在不经意间遗失了,只有这些,她从未落下过,陪了她一年又一年。
眼泪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姜挽不知道。
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生活磨难,她本以为她早已经心如磐石,再不会有任何软肋了。可没想到,今日这么一遭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软肋竟会是他,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暴露出来。
在这堆东西里,有一本封面墨绿的笔记本,记载着她过去的那些年。因为常年没用,纸张有些泛黄,指尖抚上去,能感觉到一层细灰。
在这万世浮尘中,在这浮光掠影里,白皙清瘦的指尖轻轻将它翻开,如同翻开一段尘封许久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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