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出生了，世界上第二美好的事物诞生了。」
这是写在蓝蓝一年级作文里的一句话。
家先的去世完全是一场意外，一辆车驶来了，一个人离去了。等我回过神时，葬礼已经办完，婆婆和我在房中，说着：
“家慈么，你是晓得的，这么多年，小叶桂的身体也不好……你既有个大的，你倒不如……”
“什么？”
“你倒不如把你小的给家慈，你带大的，七岁了，你也轻松。”
公公开口了。
公公一开口，整间房活过来似的，一房间的人，七嘴八舌地涌过来。
家慈是守一旁抽烟不说话，小叶桂扑过来，说尽好话。满屋子的好话。我呆坐在床边上，活似家先出事那天，我昏头了，被扶起来，那天床边，也围着这么许多人，这么些人，说着：
“作孽哦……一辆摩托车……”
“你可要想开点，你两个小孩还靠你呢，里边还有个小的……”
“小的……才满月……”
“……才满月，又不记事，黄姐姐，你给了我，以后你有什么事，你家蓝蓝有什么事，我和家慈还能不搭手吗？”
我这个弟媳，是搀着我的手说这些的。
她男人不发话，专注地抽烟。
蓝蓝把房门敲响了，拿她的小手掌拍的。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在门外喊着：
“妈！弟弟醒了，弟弟哭，是不是饿了，妈……”
房门开了，却不是我开的，小叶桂推了门，抱起摇篮里我的孩子。我还是没动，周围边，亲戚的目光不在我身上了。小叶桂哄着小年，掀开衣服，这么多的人，她亲热地要喂这哭泣孩子的奶。
她哪有什么奶。我蓦然地想到。
蓝蓝慌张地站门口望着我，她着急了，我却坐着。她跑过去，被小叶桂挥开，小叶桂轻颠着小年，倒真像个妈，□□出来了……蓝蓝的后背撞在木摇篮的角上。
我真恨我的手慢，就这么看着蓝蓝撞上去，蓝蓝叫：“弟弟！”她不让我看她，我转头去夺小年。小叶桂和我抢，一众的人，手蚯蚓地过来，和我一起抢。
没有人帮我啊，我自己帮我。
我的哭声从地上起来了，蓝蓝咬小叶桂的手，小叶桂的脚踩在蓝蓝膝盖上。
我的哭声更大了，十一月的天，树叶枯黄了，家先没有了。我哭不是为着我哭，不是为着蓝蓝哭，不是为着眼前的争夺哭。
我为着这一村的人哭。
我刚失了丈夫，总有人可怜我啊。
我的苦和小年的哭混在一起了，和蓝蓝的喊混在一起了，和众人的劝混在一起了。我们出了房子，在大门前，小年被我夺回来了，蓝蓝去到厨房，护着菜刀出来。
她才七岁啊，这无言的苍天。她挡在我身前，我抱着小年坐在泥地上。有人出来了，为着这混乱出来了。
我的哭诉开始了：
“陈家慈！你不是人！你生不出孩子，你抢你亲哥的孩子……你抢你亲哥的孩子！”
“小叶桂，我哪点对你不好，我哪点对不住你？前年你开的刀，谁去医院服侍的你，给你天天带饭擦脸？”
“妈！……我还叫你一声妈……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你晚上睡觉睡得着吗？你的心里不愧吗？”
“家先刚没，你们就来逼我，你们就来欺负我。这么多年，你们为了蓝蓝的事，说我，怨我，骂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为你们生了，你们又来抢……”
人多了，一层又一层，围在我身后。
多少我认识的人，多少能帮我说话的人。我想起两年前那个晚上，大雪的日子，蓝蓝独自地在房中掉着泪，玩伴的一句童言：
陈蓝，你才不是你妈妈生的，你是你妈妈捡回来的，从医院里捡回来的！
好轻巧的一句，我女儿独自地抹着泪。
我没和家先说，他在小学里教书，有时要到市里开会。我攥着蓝蓝的小手，天黑蓝，雪踩在脚底，咯吱地脆。我拎着一袋子的糖、糕。我叫蓝蓝站在门外，自己到屋里，里面人在吃饭，这是那玩伴的家。
我把事情说了，给了那孩子糖，送了人家糕。
我请他们管教好孩子，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我何止去了一家。
那个晚上，我攥着蓝蓝的手，她的手在等待时冷了，被我握热了，从黑蓝走到彻黑，走到天上的月亮亮得吓人。
我一户一户地拜，送糖的，送糕的，请他们管教孩子，约束自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蓝蓝不是我的孩子啊。
我背叛了她的母亲。
我的泪真切了，滚热了，剔透的蓝天，玻璃似的，人多了，有愿意开口说话的了。我对着这蓝天，怀抱小年：
“恩姐！……家先……我对不住你们，我受不住这两个孩子，我带他们，我带他们来找你们……”
我起来，两面的人都来拉我，蓝蓝还惶恐地握紧刀，一瞬间，她也失了那武器，抱住我的腿。
小年不哭了，泪珠儿愣怔地挂着，茫然了。蓝蓝代替了他的哭，把这蓝天划破了，刺透了。
“妈妈！妈妈！”
那天夜晚，我们终于回到家，眼见家门就在面前了，我跪下来，把蓝蓝抱得死紧。
这孩子哭得泪都要冰了，垂在脸下。
也是这么叫：
“妈妈！妈妈！我不要别的妈妈，我就要你！我只有一个妈妈！”
我们把她真正的母亲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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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出现了，高挂了，落日了。小年一岁，两岁，三岁。
蓝蓝三年级了。
娘家不算完全地袖手，给了我一些帮助。这边的，出于面子上，也不好再为难我们。村长与妇联出了面，学校也再出了慰问，能给的保障，都给到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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