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颠簸着,将城市风景远远的甩再身后,陈知衍靠在座位上,眼睛盯着车窗外,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没有睡,也无法思考,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汽车到站时,已是傍晚,走出车站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爸,你怎么来了,今天没有任务了吗?”
男人满脸笑意,上前迎陈知衍:“今天结束的早,听你妈说你差不多这个时间到,我想着顺路接上你,咱一起去医院。”
陈知衍笑着点了点头,有一个警察爸爸从小就是最让他觉得自豪的事情,虽然他总是很忙,但只要有他在就安全感满满的。
抵达医院时,天已经蒙上浅浅的黑,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让人心慌,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外婆比他去渝庆的时候看起来有瘦了不少,几乎都快要陷进白色的被子里了,口鼻处带着氧气罩,呼吸微弱而急促,妈妈守在床边,眼眶深陷,满脸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悲伤。
“妈,我回来了。”陈知衍的声音干涩沙哑。
爸爸的手轻轻抚上妈妈的肩膀,拍了拍,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爸爸,然后轻轻拍了拍抚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双大手,抬眼看陈知衍,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病房门口,那眼神中闪过一丝强撑的、微弱的期盼,但就在看到那紧紧关上的门,像风中的残烛,瞬间熄灭了。她没有立刻问,只是红着眼圈点了点头,轻声说:“回来就好......陪外婆说说话。”
陈知衍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外婆枯瘦的手,那只手冰冷,布满了褐色的老年斑。他俯下身,在外婆耳边轻轻的呼唤:“外婆,我回来了。”外婆眼皮颤动了几下,似乎用尽全力,才勉强睁开一条缝,混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嘴唇微微颤抖,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大成......是大成.....回....回来了吗.....”
陈知衍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他死死的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外婆的手,一遍遍重复:“外婆,对不起。”
那一刻,巨大的无力感和自责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阿衍,”林秀兰轻轻的抚了抚陈知衍的头,轻声说,“这么晚了,你们也该饿了,你和爸爸出去吃点东西吧....”
最后被妈妈强行的要求着,父子两人走出病房。到了餐厅,过了饭点的整个大厅有些冷清,陈父把菜单递给陈知衍:“看看吃点什么。”随后顺手的的烫起碗筷,目光停留在漫不经心摆弄着菜单的陈知衍身上,“儿子,有心事啊?”
“爸....我不明白.....”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语气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委屈,“我找到舅舅了.....我见到他了,但是他不承认...但是刚刚外婆还在叫他的名字....”他断断续续地,把如何找到舅舅,舅舅如何不承认,如何落魄,自己最后留下纸条离开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他自责与自己的笨拙,自责于自己没能说服舅舅,更自责于让妈妈和外婆最后的希望落空。
陈父望着眼前这个低迷的儿子,安静的听他讲完,柔和的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努力过了,剩下的就要你舅舅自己过他心里的那一关,”看着眼前依然耷拉着脑袋的儿子,再次开口,“你什么时候这么弱了,这点事情我们作为这个家的男人,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好好陪陪外婆,照顾好妈妈,”讲到照顾妈妈语气里带着一丝的心虚,“最起码....不能让你妈担心。”
他沉重的点了点头,对啊,现在谁能比妈妈更难过,拿起菜单,点上了几个他们吃的菜,还点了妈妈爱吃的菜请求服务员帮忙打包。
吃完回到医院,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林秀兰看着满身疲惫的陈知衍,交代着父子两人家里的琐事,最后强行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留在医院守夜。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陈知衍从床上醒来,正准备起身洗漱完就去医院替换妈妈,就在这时,放在书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拿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渝庆,他的心莫名的一紧,有种强烈的预感。手指微颤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在耳边。
“喂.....?”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电话那头,是几秒钟沉重的、几乎能听到电流声的沉默。然后,一个极其沙哑却带着孤注一掷般颤抖的男生,艰难地传了过来:“是.....是知衍吗?我....我是林大成。”
“嗯!”陈知衍紧紧握住手机,用力地回了一声。
“我.....我看到纸条了.....”林大成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我到深南了.....我.....我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我.....”
“舅舅!我现在过去,我们在医院楼下汇合。”陈知衍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猛地从床上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冲出房门....
的士师傅刚关上打表器,陈知衍迅速付钱,冲下车,飞奔到医院住院部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他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得笔直,却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发抖,手里拿着有些突兀的旧大的旅行包,他洗了脸,头发也尽力整理过了,就连身上的外套也换了新的,但那双通红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却无法掩饰。
“舅舅!”陈知衍冲到他的面前,声音全是因为他出现的惊喜。
林大成看着眼前的外甥,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陈知衍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我们上去,外婆她.....在等你。”陈知衍从林大成手里拿过那个旧大的旅行包,走在来前面。
病房里,林秀兰正用温毛巾给外婆擦拭,当病房被推开,当她抬头看着儿子后面跟着、站在门口那个既熟悉又陌生、饱经风霜、泪流满面的男人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毛巾‘啪’地掉落在被子上。
“.....大成?”她的声音轻的像梦呓,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大成看着病床上形容枯蒿的母亲,看着姐姐那震惊而悲伤的脸,一路上积攒的所有勇气和伪装瞬间土崩瓦解,他越过陈知衍,几步冲到病床前,甚至顾不上旁边仪器线的牵绊,‘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俯下身,额头抵在床沿,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压抑了几十年,几十年的悔恨、思念与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化作无法抑制的、沉痛的呜咽:“妈......!妈,我回来了......儿子不孝......我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哭声沙哑而绝望,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
病床上,一直昏睡的外婆,眼皮剧烈的颤动起来,那双枯瘦的手,竟微微抬起,仿佛想要触摸跪在床前的儿子。混浊的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大颗大颗地滑落,渗入雪白的枕头。
林秀兰也捂住了嘴,泪水奔涌而出,但她快步上前,没有去拉林大成,而是和他一样,跪在了床边,紧紧握住了外婆和林大成的手。
陈知衍站在门口,看着这迟来了太久的重逢,看着舅舅颤抖不止的、宽阔却佝偻的背影,看着外婆眼角那行泪,他的视线也彻底模糊了。
......
国庆假期结束,生活仿佛按下复位键。返校,上课,下课,练琴。那个偶然相遇,就像一场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重归平静,只在心底留下一圈模糊的印记。日子变回熟悉的节奏,在黑板粉笔和琴房松香之间规律地摆动。
大约是两周后,一个普通的放学黄昏,她背着琴盒走过小区门口,目光无意扫过保安亭。脚步微微一顿。那个熟悉的一瘸一拐的身影,依旧是那身洗的发白的制服,但似乎....哪里不一样了,林大成的脸上不再是那种麻木的卑微,虽然依旧沉默,眉宇间却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平静,像是经历过巨大风暴后,终于靠岸的船。
他看到了她,对她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很浅、却带着真切暖意的笑容。
“叔叔。” 苏意礼走过去。
“哎。”他应着,声音比之前松快了些,“小姑娘,谢谢你那天......跟我说那些话。”不需多问,一切都明白。他回去了,见到了最后一面。
“老太太她......走得很安详。”他望着远处,眼神里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幸好.....见到了。”
苏意礼的心轻轻落下,为那个素未谋面的老人,也为这个终于和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和解感到一丝慰藉。她给予的微小善意,似乎真的传递到了需要的人心里。
“那就好。”她轻声说,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我今年过年也回深南了,回家......”林大成满脸的期待,像是在分享自己这个期盼已久的愿望。
“那以后有时间也记得再回渝庆看看。”苏意礼为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感到开心,“那我去上课了,再见叔叔。”告完别后,苏意礼走在路上,走过那天没有追到少年的人行道上,也为林大成离开后,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少年的相遇,以后渝庆完全就没有和他相关的人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