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陈家的那个可怜娃娃终究疯了,学会打人了,眼底里总闪着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狠戾,父母离婚连滴眼泪都不掉,凉薄的很,怪不得没人带他过。
他开始学会笑脸示人,学会了对着讨厌的嘴脸说出违心的好话,学会做个礼貌懂事且没人要的可怜孩子,而不是被人厌弃的倒霉孩子。
大家说,陈家的娃长大了,离异家庭的娃娃心理都不健康了,都学会看眼色了,不单纯了。
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多余的表情,不去理会任何一件事情除了读书,通宵打牌的奶奶时常都会忘了他的存在,除了每个月定期转交的生活费,他们之间也再无沟通。
“陈让,奶奶年纪大,你多照顾照顾。”
“好。”
“陈让,妈妈下个月要结婚了,你学业那么忙就不用赶过来了。”
“好。”
“陈让,你阿姨生了小宝宝,爸爸最近没空回来,钱明天给你打上。”
“好。”
他习惯了一个人在生日的时候嚼着最贵的奶油蛋糕再吐掉,咽下一桌子不爱吃的菜,用近乎自虐的方式记住自己出生的日子,那个痛苦且令人恶心的一天。
茶馆里的气氛怪异。
女人试图用深呼吸保持大脑清醒,可是越吸气,脑子里越窒息。
“你这个小婊子!我……”
如果一个人忍不住破口大骂,那她的心理防线就已经崩溃了,许青洱很满意地笑起来,即便衣领子被扯歪,眼里的胜利却丝毫不掩藏。
她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只要那女人敢动一下手,她就一定会讹到对方再也不敢穿着黑丝见原配的儿子。
巴掌落下的时候,陈让的嘴角沁出了血,脸上也多了几道抓痕。
抬眼的那一刻,笑着,连带着伤口被扯开血也止不住了,舌尖舔舐的时候有一种热烈赴死的甘之若怡。
蓄意伤人是违法的,警察叔叔赶来的时候,那女人指甲里的皮肤和血渍不属于她自己。
除了蔡司,连带报警的老板,都被带回去录口供了,茶馆被迫暂停营业一天。
好在监控拍摄完整,有一个自愿做证人的茶客甚至提供了自己拍摄的视频佐证,许青洱和陈让被放回家,茶馆解禁次日恢复营业。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许青洱一个人走在最前面,速度很快,连老板都能敏锐感知到这个女生的火气很大,识趣地编了个理由说要去反方向给自己儿子买块炸鸡排带回家就跑了。
当然了,陈让知道,老板是单身。
“你怎么了?”
“……”
她不说话,他就乖乖地跟,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并肩,她的步频快但是步子小,有时候陈让为了不破坏气氛还得故意慢些。
拐过一个路口,两个红绿灯,许青洱走进一家门头灯闪烁的药店,熟练的在柜台附近拿了一瓶碘伏和一盒棉签棒。
“结账。”
“我来吧。”
“闭嘴。”
“好。”
嘴角的疼他倒是没在意多少,可是好久没被凶过的奇妙快感倒是电流般涌进全身。
理论上来讲,这挺变态。
“你饿吗?”
突然止步,陈让有些刹不住车地把人猛地裹进了怀里,肩膀和背脊的瘦弱让她整个人都没在了里面,腰间传出令人难以自持的温热感。
只一下子,许青洱被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推了出去,一直都冷静的像个非人类一样的陈让突然捂住自己下腹的位置,神情复杂,就像是,小说里那种被轻薄了的小女子,那种羞恼,又碍于心生情愫舍不得生气的欲言又止。
便利店里略显尴尬的两个人把气都撒在了关东煮上,杯子里被戳的到处乱滚的丸子用飞溅的汤汁诉说冤情。
“你这个人有点奇怪。”
“怎么说。”
“哪有人上赶着去挨巴掌的?咱俩很熟吗?”
“……”
爆汁的牛肉丸替他回答了,牛肉丸说:“熟啊,熟透了。”
“还疼吗?”
“不疼。”
虽然嘴硬但还是犹豫着要不要去给他上药,陈让已经主动地把脸贴过去了,空调吹过的侧脸,摸上去冰冰凉凉,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可是陈让歪着脑袋一直没有往回缩一下。
她越紧张,他越试探,那张桌子明明很宽敞,坐下五六个人都没有问题,硬是被两人“塞满”,甚至拥挤到要共挤一处角落。
由于手臂弯曲着无法伸展开,上药的动作也愈发僵硬,鼻尖下的氧气也像被夺走,呼吸急促起来。
“你再靠过来我就要嵌到墙里了。”
“涂好了吗?”
“好了。”
玻璃上印出的帅气脸庞上这一道那一道的屎黄色碘伏,伤口边上还沾着棉签棒上残留的棉花丝,陈让看着自己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有问题?”
“没没没,很好。”
“噢。”
“对了,你分数下来有想好考哪里了嘛?”
“我?往北往南都可以吧,我想去没去过的地方。”
“哪里算你没去过的地方。”
“西城以外的我都没去过。”
“南城大听过吗,排名很靠前的学校,以你的成绩一定能去,那里有西城没有的风景,路不宽弄堂多,有你喜欢的烟火气。”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
“猜的。”
轻描淡写地几句,听者无心说者有意,许青洱真的回去开始做起了功课,南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好?
老许他们赶回家的时候,许青洱抱着电脑睡在了书桌边,完全忘了还有一桩比较重要的事情。
“青洱,赶紧起来,我和你爸洗个澡,你先去给蔡司和他妈送点早饭过去。”
她自己还眼屎粘连睫毛,就被硬生生拖拽着起床丢出了家门,嘴角糊着因为着急忙慌刷牙而残留的牙膏沫子,白白的一片,整个人就像理科生的草稿纸,潦草透了。
那家路过了三年都没时间进去过的早饭店,许青洱终于也是买上了,刚出锅的热包子隔着袋子都烫手。
本着饿了谁也不能饿自己的道理,她顾不得烫嘴就开始往嘴里塞,松软又不会太厚重的外坯包裹着流汁的肉馅,热气腾升在眼镜片之上变成了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白雾。
“不坐下吃吗?“
熟悉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只会带来惊吓,许青洱下意识去遮住脸想蒙混过去,热包子无情地打在了脸上,烫的她叫出了声。
“别捂了,该看的都看到了。”
陈让笑着拉开她的手,腾出边上的位置给她坐,很自然地捧起她散开的头发,拢了拢,熟练的盘了起来。
“好了。坐下吃吧,不然会消化不良。”
脖颈处的清爽是没有小头发垂下带来的,发髻高度正正好好不会扯到头皮,连自己都盘不出来的头发居然被一个男生搞定了。
“喂,你学过?”
“嗯……算吧。”
“你住这儿?”
“不是,路过吃个早饭。”
“这么巧?”
“对啊。”
好像她的每一问句他都能刚好找到对应的句子回答,流畅的就像游戏里的两个NPC,点一下,弹一条,内容没什么营养,也可以选择加速跳过。
路过只是幌子,陈家和许家是两个方向,如果想不被说教的早早出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住。
卖早点的需要天不亮就准备,陈让就问老板借了一张塑料板凳坐在马路边等起了日出。
十字路口经过的车辆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路边迷瞪着眼睛侃大山的仍然没回家。卖油条的隔壁是酒吧,宿醉的人可以吃上最新鲜的小笼包。几张桌子摆在路边就算一家店了,左边的在吃早饭,右边的还在劝酒,每个人都好像活在被割裂的图层里,一不留神就可能掉进无人在意的缝隙,而陈让就在那个缝隙里看着这个世界。
太阳是一下子出现的,也许不是,反正人在产生困意的时候会错失很多,光一寸寸地吞噬阴影的领地,一直到陈让的脚边,停下了。
“又这么巧。”
他笑着,再次接受这种被幸福放弃的时刻。
一直到说出,“嘿,坐下吃吧。”,伸出的手拦住了那位慌不择路的姑娘。
随手一卷的长发,粗框黑边眼镜不停向下滑,看不清路也不耽误她急不可耐地吃包子,会因为造型不羁而在熟人面前无效遮挡的姑娘。
她许青洱就是属于陈让的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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