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玉鉴人心

躲在暗处的冯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搜捕的官兵并未离去,仍在不断盘问、驱赶。冯恒知道,此地绝不可久留。他必须等待时机,在官兵松懈或换防的间隙,立刻带他们离开这个即将成为囚笼的是非之地。冰冷的雨丝落在他刚毅的脸上,与那份决绝的眼神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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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窝隔壁的别苑书房虽也是临时布置,但依旧陈设雅致,架上摆着些充门面的典籍,隔绝了窗外的凄风苦雨。炭盆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松木清香。

书房里,雨声敲窗,衬得室内愈发安静。陈景安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闲适地靠在上首的圈椅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扶手。他面前摊开着一本《论语》,目光却落在窗外远处依稀可见的、官兵搜查难民窝的混乱景象。

书案后,一个清俊书童正垂首敛目,小心翼翼地磨着墨。他身形单薄,穿着陈府下等书童的青色布衣,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干净。窗外搜捕的动静隐约可闻,让他磨墨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狗儿。”

陈景安的声音不高,却让书童脊背瞬间绷直。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何解啊?”

书童的喉结微动。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此刻窗外正在发生的现实。他斟酌着用词,声音低沉而恭顺:“回少爷,此言是说不应忧虑财富不多,而应忧虑财富不均;不应忧虑人民太少,而应忧虑境内不安。”

“哦?”陈景安挑眉,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李慕良低垂的脸上,那眼神带着洞察一切的讥诮,“那你觉得,如今这不咸城外,流民失所,是‘寡’的问题,还是‘不均’的问题?这城内搜查,是求‘安’,还是……制造新的‘不安’呢?”

问题如同锋利的刀片,将圣贤书的理论与血淋淋的现实剥离开来,更是将书童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他若按书直说,便是影射现实不公;若曲意逢迎,又违背了书中本义和他内心微弱的良知。

书童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他沉默了片刻,才艰涩地开口:“少爷……书中道理,是治国平天下的大义。奴才……奴才愚钝,只知伺候好少爷是本分,不敢妄议时局。”

陈景安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更让人心寒。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书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读这些书,是不是也想着有朝一日,能摆脱这‘奴才’的本分,像外面那些……嗯,或许像那些不甘心认命的‘贵人’一样?” 他意有所指,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书童的内心,看看里面是否藏着对自由、对身份的渴望。

书童猛地跪倒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奴才不敢!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赐的,从未敢有非分之想!读书……读书也只是为了能更好地伺候少爷,为少爷解忧!”

看着他伏地颤抖的身影,陈景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满意,有掌控一切的快意,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种彻底驯服的淡淡失望。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李慕良的手臂,力道不重,却充满了侮辱性。

“起来吧。记住你的话。”陈景安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你的命,你的身份,甚至你脑子里装的这些学问,都是陈家的,是我的。我能让你读,也能随时把它拿走,明白吗?”

“奴才……明白。”书童恭敬地说道。

“出去看看,外面的热闹进行得如何了。”陈景安重新坐回椅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聊的消遣,“回来,详细说给我听。”

“是。”书童艰难地站起身,不敢拍打膝盖上的灰尘,低着头,倒退着离开了书房。

——————

别苑外,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小姐陈清箬耐不住在屋内的憋闷,由贴身丫鬟陪着,在别苑门口相对干净的石板地上玩耍她那只雪白的狮子狗。小犬活泼,追着一只彩线团跑来跑去,发出清脆的铃铛声,与不远处难民窝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陈清箬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在墙角见过的、衣衫破烂的小男孩。他正蹲在靠近别苑墙根、一个泥水稍浅的洼地旁,小手紧紧握着什么东西,正低头好奇地看着。

那东西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诱人的、金黄色的光泽。

陈清箬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立刻认了出来——那是她家马车上的蜜瓜!是父亲特意带来,准备到了屹升骨城送给舅舅的稀罕果子,她昨晚还馋着想吃,被母亲以“路途遥远,要留着送人”为由拒绝了。

怎么会在那个小男孩手里?

一种被冒犯的、混合着惊讶和委屈的情绪瞬间攫住了这位小小姐。她立刻丢下线团,提着精致的裙摆,带着丫鬟快步走了过去,小狮子狗也汪汪叫着跟在她脚边。

“喂!”陈清箬站定在柳玉明面前,小小的眉头蹙起,伸出白嫩的手指,直指他手里的蜜瓜,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控,“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那是我家的蜜瓜!你怎么拿我家的东西?”

正用身体为弟弟遮挡风寒的少女闻声立刻转身,将弟弟护在身后。她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衣着华贵的小姑娘,以及她身后那个眼神带着鄙夷的丫鬟,心猛地一沉。

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住了,下意识地把蜜瓜往身后藏,小脸涨得通红,讷讷地辩解:“我……我没有拿!是它自己掉在这里的……我捡到的!”

“捡到的?”陈清箬歪着头,小脸上满是不信,她回想起哥哥昨日关于“蚂蚁”的论调,一种属于她这个阶层和年龄的、理所当然的逻辑形成了。她学着大人的口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说道:“掉在地上的就是我家的呀!我家的东西,就算不要了,那也是我家的!你不问过主人就自己拿,就是不对!就是偷!”

“偷”这个字眼,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少女努力维持的平静。她可以忍受贫寒,忍受屈辱,但绝不能容忍弟弟被污蔑为“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这位小姐,我弟弟年纪小,但他从不说谎。这瓜确是他在此处捡到,并非偷拿。我们虽贫寒,也知廉耻。”

然而,陈清箬根本听不进这番解释。在她单纯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她家的东西出现在对方手里,对方就是错的。她甚至觉得有些委屈,明明是对方不对,怎么还敢反驳?

“你骗人!”陈清箬的小嘴撅了起来,声音带上了哭腔,回头对丫鬟说,“快去叫哥哥来!他们偷东西,还狡辩!”

那丫鬟本就瞧不起这些难民,立刻尖声附和:“就是!小姐别生气,少爷定会给小姐做主!”

恰在此时,别苑的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景安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施施然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书童。他本是想出来看看官兵搜捕的“进展”,却没料到先在自家门口看到了这样一出“好戏”。

“清箬,怎么回事?谁惹你不高兴了?”陈景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目光却已如冰冷的探针,扫过紧抿着唇的少女和吓得往后缩的男孩,最后落在男孩手中那个显眼的蜜瓜上。

陈清箬见到哥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委屈地指着少女和男孩:“哥哥!他们拿了我们家的蜜瓜!我说他们,他们还狡辩说是捡的!”

陈景安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轻蔑的弧度。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少女。

“呵,”他轻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如同浸了冰水,“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你们。”他的视线刻意在少女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的衣襟上停留一瞬,仿佛在欣赏某种顽强的、却又无比可笑的挣扎。

“怎么,上次赏你的银子,嫌铜臭,配不上你的‘风骨’?”他语速不快,每个字却都带着刺,“转头就让弟弟来拿这‘干净’的瓜了?果然是……‘骨气’非凡啊。”

他的目光转向紧紧攥着瓜、小脸煞白的男孩,语气更加刻薄:“小子,这瓜金贵,你那双脏手,也配碰?还不快滚过来,把东西还给小爷!”

少女将弟弟死死护在身后,胸脯因愤怒而微微起伏。她仰头直视陈景安,说道:“这位少爷,请你放尊重些,瓜是捡的,并非偷的,我们人穷,志不短。”

“志不短?”陈景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里充满了恶意,“靠着别人施舍、捡别人‘丢弃’的东西果腹,这就是你所谓的‘志’?你们这种人,也配谈‘志气’?”他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垂首不语的书童。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站在陈景安身后的书童,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仿佛脚下的石板有着无尽的吸引力。

非常感谢大家继续看到了第三章!很快童年的剧情就会完结了。没错,男主就是这个书童,他叫李慕良。小说前面剧情里我们的男主小良会有点,嗯,小惨。如果大家同情小良可以收藏、评论,给小良一点鼓励,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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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风雨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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