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不敢发出一丝求饶的声音。他知道,任何声音都只会助长施虐者的快意。
不知过了多久,鞭打终于停了。
陈景安似乎发泄够了,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的身影,如同看一堆垃圾。他用脚尖踢了踢书童的手臂,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胆寒的平淡:“滚出去。今晚跪在廊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不准吃喝。好好想想,狗,该怎么当。”
两名小厮松开了手。
书童几乎无法动弹,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用手肘支撑起身体,一点点向外挪去。每动一下,背上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如同一条真正被打断了脊梁的狗,艰难地爬出了书房,融入外面依旧冰冷的夜色和淅沥的雨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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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别苑书房那充斥着血腥与压抑的惩戒不同,难民窝里弥漫的是一种无声的沉重。
冯恒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时,少女正用破旧的布条蘸着好不容易讨来的、还算干净的冷水,小心地擦拭着弟弟脸上干涸的泪痕和污泥。男孩看到冯恒,那双大眼睛里立刻又蓄满了泪水,小嘴一扁,带着哭腔小声道:“冯叔……对不起……我又惹麻烦了……我、我就是看到那个瓜……它看起来好甜……我饿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又轻又委屈,像小猫的爪子挠在冯恒心上。
冯恒看着男孩苍白的小脸和那双泪光闪闪的眼睛,再看向虽然沉默但脊背依旧挺直的少女,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歉疚与酸楚。他是他们的侍卫,是他们在世上仅剩的依靠,却连让他们吃饱肚子、不受侮辱这样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
他蹲下身,用粗糙但尽量轻柔的手掌摸了摸男孩的头,声音沙哑却坚定:“不怪你,是冯叔回来晚了。”
他本可以在午前赶回,用身上最后的铜钱换些粗粮饼子。但他没有。他冒着风险,顶着官兵巡查的压力,几乎走遍了不咸城周边所有可能通行的边界,仔细观察了每一处岗哨的换防时间、地形地貌。他必须找到一条最安全、或者说风险最低的路径。
“冯叔出去,是找到了路。”冯恒压低声音,确保只有姐弟二人能听见,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锐利,“我找到了守备最松懈的一处边界隘口,在山坳后面,林木茂密,不易察觉。他们重点盘查大路,那里……有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麻木或沉睡的难民,声音更低了:“我们再忍耐两日。两天后的子时,是人最困顿的时候,也是他们换防的间隙。那时,我们就走,离开这里,逃往大桓。”
“去大桓?”少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仇人的国度,如今却要成为他们逃亡的目的地。
冯恒看着她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心中刺痛。
“公主,王子,”他低声用了久违的、代表着无比尊崇与责任的称呼,让姐弟二人的身体都微微一震,“我们必须去。因为大桓的赵家,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去。”
少女正是白山国公主——姜瑜,身旁是她弟弟姜澈明。
姜瑜听着他的话,眼中翻涌起痛苦的回忆。
赵矍好大喜功,为了军功,向大桓皇帝谎称白山国密谋叛乱,请求‘先发制人’。白山国王竭力申辩,愿亲自入桓都陈情,但赵矍……他根本不给机会!”
赵矍率大军突袭,破白山国王城屹升骨。那不是征战,是屠杀!赵矍下令……屠戮王室,不留活口,要用白山国王室鲜血,染红他的顶戴!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那段血色记忆如同梦般袭来——宫人的惨叫,冲天的火光,母妃将他们推入密道时最后那绝望而不舍的眼神……
那天晚上,冯恒奉宁贤妃密令,提前带姐弟二人从只有历代国王和侍卫长才知道的密道离开。冯恒带着他们姐弟刚出城不久,就看到了王宫方向燃起的熊熊大火……姜瑜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那夜风中带来的焦糊与血腥气味。
他们混在逃难的百姓中,一路东躲西藏,才到了这不咸城。
冯恒重新看向姜瑜和姜澈明,眼神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必须去大桓。不仅要活下去,更要在仇人的地界上,隐姓埋名,积蓄力量。公主和王子身上流淌着白山国最高贵的血,承载着数万枉死臣民的冤屈。这条路再难,也必须走下去。
姜瑜纤细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似的红痕。她眼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冰冷的、名为“责任”与“仇恨”的东西所取代。她轻轻揽住依旧有些害怕的弟弟,对冯恒重重点头:“冯叔叔,我们明白了。我们去大桓。”
冯恒重重点头,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赵家和陈家的势力在此地盘查,他们定然想不到,三人会反其道而行,深入大桓腹地。只有先活下去,才有以后。
姜澈明似懂非懂,但他听明白了“离开这里”,小小的手紧紧抓住了冯恒的衣角,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一根稻草。
冯恒看着眼前这两个本该在宫殿中无忧无虑的孩子,如今却要跟着他亡命天涯,心中充满了沉甸甸的责任。他必须带他们出去,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他拿出怀里仅剩的、已经有些发硬的半个粗面馍,掰成两半,递给姐弟二人。
“先吃点东西,保存体力。接下来两天,我们要养精蓄锐。”他的目光坚毅,如同磐石,“一定能逃出去。”
窗外,雨依旧下着,夜色深沉。但在这一角,希望的微光,虽微弱,却已在绝望的泥沼中悄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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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连绵的阴雨终于彻底停歇,久违的、略显苍白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湿漉漉的不咸城。陈家人自是喜出望外,仆从们忙碌地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前往纥升骨城与赵矍汇合,共享“胜利”的荣光。
前夜,陈景安在别苑廊下小酌,或许是因即将离开这“晦气”之地心情稍松,不慎将腰间那枚舅舅赵矍所赠、据说是从白山国王宫宝库中“发现”的上好羊脂白玉佩掉落。那玉佩滚入廊边假山石的缝隙深处,夜色中他并未察觉。
翌日清晨,趁着天气放晴,姜澈明再次溜到难民大院靠近别苑墙根的角落,希冀着能找到些可食用的野菜,或者……运气好能再“捡”到点什么。他的目光在湿漉漉的草丛和石缝间逡巡,忽然,一点温润的白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在那假山石的边缘缝隙里,半露着一枚玉佩。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费力地将它抠了出来。玉佩触手生温,雕工精细,是极好的东西。他正觉新奇,但下一刻,当他借着晨光看清玉佩上那个独特的、仿佛火焰与流水交织的纹样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呆在原地!
这……这是母妃常佩戴的玉佩!是外祖母传给母妃的!他绝不会认错!
他心脏狂跳,拿着玉佩的手都在颤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跑回姐姐身边,将玉佩塞到姜瑜手里,语无伦次:“阿姐……阿姐你看!母妃的……是母妃的玉佩!”
姜瑜接过玉佩,指尖抚过那熟悉的纹路,眼眶瞬间就红了。这是母妃的心爱之物,怎会流落在此?难道……
还不等他们从这巨大的震惊和悲恸中理出头绪,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呵斥声便从别苑方向传来。
陈景安因发现贴身玉佩遗失,正满面寒霜,带着管家、护卫和脸色苍白的书童,气势汹汹地四处搜寻。刚走出别苑大门,他的目光便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间钉在了姜瑜手中那抹刺眼的白色上!
“好哇!果然又是你们!”陈景安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上次是瓜,这次竟敢偷到本少爷的玉佩上了!你们这些手脚不干净的贱民,是不是觉得我陈家好欺?”
“我没有偷!这玉佩是我在石头缝里找到的!”姜澈明梗着脖子,急声辩解,小小的脸上满是屈辱和愤怒,这明明是母妃的东西!
“找到的?”陈景安嗤笑一声,眼神阴鸷,“这么巧?王宫里的好东西,偏偏就被你‘找到’了?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太轻,没让你们长够记性!”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来了更多人。赵氏扶着丫鬟的手走出来,一见这场面,尤其是儿子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和对方手中那枚眼熟的玉佩(她认得那是兄长所赠),脸上瞬间布满寒霜,她甚至懒得去听辩解,直接对管家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跟这些贼骨头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不是嘴硬吗?去!报官!让官差把他们统统锁走,下到大狱里,看他们还敢不敢嘴硬,手脚干不干净!”
冯恒也闻声赶来,见状心下大骇,立刻将姐弟二人护在身后。他看着那枚玉佩,又看看陈景安和赵氏那不容分说的架势,知道这次麻烦大了!人赃并获(在他们看来),对方权势滔天,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申辩的机会!
“夫人,少爷,这其中必有误会!”冯恒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声音沉痛,“孩子绝无偷窃之行,这玉佩……”
“误会?”赵氏尖声打断,手指几乎要戳到冯恒脸上,“人赃并获还有什么误会!你们就是一伙的!官差来了,连你一起抓!”
局面瞬间僵持,空气仿佛凝固,充满了火药味。陈景安看着在冯恒身后,紧紧握着玉佩、眼神冰冷倔强的少女,一种被挑衅的暴怒和一种扭曲的、想要彻底摧毁对方尊严的**,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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