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郁迟的语气缓慢,随着他抬起头,雨水的气息再次袭来。他低哑的嗓音充满歉意,最终化为无奈的叹息。
庄笙张开手掌,冰冷的雨滴落在她的掌心,却毫无实感。
卓诗兰抿抿唇釉,若无其事地调侃:“你到底哪句话没说对啊?”
昏暗的空间里,郁迟幽深的目光一扫,卓诗兰的声音也弱了下去:“别害得我们跟你一起……”
麦吉在楼梯的低处,最先察觉到水位上涨。他连忙警告:“郁迟,你到底懂不懂规则!”
凭借手机的光线,庞潇看见他涨红的脸,好像一颗凹凸不平的土豆。可惜现在没有规则,更没有人会听麦吉的命令。
只见郁迟慢条斯理地一瞥:“谁说那条规则是真的了,不就是你们猜的吗?反正水退了不少,我建议找个教室休息,等到明天早上再看。”
温嘉模模糊糊地仰头:“为什么啊?”
“我明白了,”冯银子挽住赵选的手臂,不由高看郁迟一眼,“说谎话会下雨涨水的规则是建立在我们被困在‘异空间’的假设上。如果根本不存在这个假设呢?如果就是发生了洪水,临城已经被淹没了……要是明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现在更应该考虑怎么逃生。”
其他人却都不同意她的观点。
陈屿说:“用你的话来讲,下雨这件事已经能够证明‘异空间’的存在了。”
他说话时望向庄笙,神情平静:“事实上,我们的第二个假设是,要维持水位的下降才能生存。”
郁迟发出轻蔑的声音:“如果事情正好相反怎么说?如果水位涨起来,我们在‘异空间’中死去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你敢吗?”
挑衅的问话像是拨起了陈屿的情绪。庄笙听见他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他说:“我不会让所有人和你一起冒这个险。”
“那就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吧。”郁迟作势要走,却忽地停下。
楼梯间原本降下去的水位此时又开始上升——比之前的速度更快,逼得麦吉往上走了一步,他靠向墙壁,给郁迟让出身位。
“你、你要干什么?”麦吉迟疑道。
郁迟没有回答,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抬脚踩入漆黑的水中。冰冷瞬间覆盖上来,他一个激灵抽回了脚。
赵选忍不住笑出声:“能得你,刚还装呢?要不你表演一下游到教室去。”
“他不会游泳。”卓诗兰揭穿道。
郁迟“啧”了一声,只好原地坐在台阶上,想法子把鞋子晾干。他收拾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也别愣着呀,怎么,大家今晚在这儿打通铺?”
“不行吧,咱们还没有……说完,”麦吉试探地看他脸色,“等到明早就太长了。”
温嘉想起之前那个“幽灵”,不由和庞潇对上视线,连忙附和:“对、对呀。”
郁迟不耐烦道:“等一等怎么了?急什么,横竖一起送在这儿。”
“谁要跟你一起?”冯银子尖声道。
“来不及了,”庄笙望着天台上的骤雨,“雨势会越来越大,等不到明天早上。”
经她提醒,众人才注意到愈发密集的乌云,连天光都不剩几分。手机显示时间已过零点,众人的电量都在持续下降。
事情被架在一个逐渐失衡的天平上。
麦吉急切地劝导:“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规则,先把该说的说完,再看看会发生什么。徐晓梦……她要是真的存在,应该也会挺感兴趣的,说不定会放过我们呢。”
周围陷入诡异的沉默。就连打算驳斥的郁迟在听见他的后半句时也没有吭声。
方才每个人轮流讲的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麦吉当他们默许了:“那下一个……该谁了?”
庄笙听见自己的心跳慢慢扩大,正当她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时,陈屿率先开口:“我来吧。”
他望向庄笙的眼神还像许多年前那样,平和、温柔。
-
高一结束后的一整个夏天,陈屿都在家帮忙。洗衣店的工作流程很简单,他只需要在前台做登记。
唯一不好的是时间变得非常碎片化,他常常在专注解题的时候被打断。但其实也没关系,现阶段的学习对他来说很轻松,刷点竞赛题才会带来挑战和满足感。
他知道班上的一些人会说他什么,但他们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就像他爸说的,外界的言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想要做的事情。凭双手双脚工作养家,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吗?他从来不这么认为。
暑假的时候,庄笙的妈妈去过一次洗衣店,还办了卡。陈屿知道她的名字。
杨洁梅参加过两次家长会,认得陈屿,因此当面夸奖他懂事。她妈妈看起来是温柔端庄的女人,说话温声细气的,很有亲和力。只不过大夏天还穿长袖长裤,长发井井有条地垂在耳后,挡住后颈。
陈屿怕她太热,专门给她倒了一杯冰水。
当时杨洁梅说什么来着,客气了一下让陈屿有空可以去家里做客。
那天晚上庄笙给陈屿发了短信,问他数学作业写完了吗。陈屿想,杨阿姨应该已经告诉了她白天见过面的事。
他们简单地讨论几句后结束了谈话。
那是暑假期间他们唯一一次联系。
高二开学后,陈屿的生活进入了异常的平静。没有什么人再针对他,那些闲言碎语在压倒性的成绩面前不值一提。
高一发生过的事忽然全都不见了。偶尔也有人会提到徐晓梦,谈及上学期末的那件事。据陈屿所知,李婉玫和教务处约谈过徐晓梦和当时在场的几位同学,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
他知道肯定不是徐晓梦做的,她为此还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谣言不会在乎她的情况,就像多次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一样。
文科一班的女生比较多,听说有人趁下课后在班上发飙,大概意思是说她们一开始也很在意徐晓梦之前的事,一直当她是空气,不冷不热不存在。
过了一两个月之后,或许是混熟了环境,有之前和陈屿他们同班的同学又想给徐晓梦使点绊子。但是文科一班的班长不同意,特意出面调停。
那个女生的名字是阮笛,数学特别好,初中时搞竞赛的时候见过。
“好有正义感哟,”冯银子坐在理科一班嘲讽这位陌生的女同学,“学校是她家开的吗这么凶。”
在新的班级里会附和冯银子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毕竟随着压力的上升,大多数同学还是想认真学习的。不是每个人都和冯银子他们似的无所谓。
再次见到徐晓梦是在一天的晚自习结束。轮到他值日,离开教室时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吵大闹。
麦吉拿着扫帚在后门喊他,一脸焦急:“……隔壁打架了!”
徐晓梦没什么事。
几个女孩子围着她,其中最高的那个是阮笛。她看见陈屿和麦吉过来,像是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刚碰到你们理一的女生喊我,要我帮忙。她人呢?”
“谁?”麦吉只顾着抠头皮。
“不认识,算了吧。那个男生是你们以前同学吗?”阮笛看向陈屿。
她大概已经听说过一些事情。
陈屿点点头。不远处,郁迟被巡逻的保安架在原地大骂,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
郁迟是这样的人。陈屿一点也不意外。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家伙,有的蠢,有的坏,郁迟二者兼备,还总是有强烈的优越感。陈屿很早就明白,那种优越感来自于郁迟的出身,和他本人没有一点关系。
陈屿看他当然也有优越感,因为人最终还是只能依靠自己的枝叶,而郁迟就像树荫下枯萎的细苗,很快会化为一滩烂泥。
郁迟是真的很吵,直到教务处那个人高马大的黑脸男老师过来才稍微安静。文科一班的班主任听说也在路上。
应该比李婉玫好吧——听说李婉玫被调回初中部了。
阮笛看了一眼在原地发呆的徐晓梦,跟陈屿说:“我要是她现在就大哭大闹,抓头发不是抓了吗,告死那种煞笔,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屿说:“她不会。谢谢你帮她。”
“我没有帮助她,我和她不熟。我只是不希望我们班有任何一个人被欺负,”阮笛拢了拢头发,抬头看他,“而且你为什么替她道谢啊,你们很熟吗?”
陈屿回答:“嗯,算是吧。”
徐晓梦没有什么朋友。陈屿算是一个。
“你们班的人好奇怪啊,都为了徐晓梦来和我说谢谢。”阮笛自言自语道。她右手捏住左手的手臂,那里红了一小片。
后来陈屿才知道,是因为冲入小教室救徐晓梦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门框。
那天回宿舍的路上,他和麦吉跟在女生们后面。阮笛看见桥边有个人影,立刻主动打招呼:“嘿,是你啊。”
陈屿看见庄笙,女孩子之间有一种天然的熟络。
从那天开始,陈屿产生了一种直觉,徐晓梦的处境大概率会有所改变。
阮笛是个很好的班长,文一的同学们也会时不时拥有一些正义感和同情心。这些特质未必一直存在,但对于徐晓梦来说绰绰有余了。她像一株顽强的沙漠植物,只需要一点偶尔的照拂。
他听说郁迟没有再找她麻烦。
高二这一年风平浪静,学校里最大的传闻不过是寒假期间在校留守的黑脸老师被校外的混混翻进学校打了一顿,额头上留了伤疤。
但总之,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这原本应该是陈屿的高中生涯最好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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