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颜清奔波了将近六十公里,接回了上完马术课的黄妍缃。

平时叽叽喳喳的黄妍缃今天怏怏不乐,电话手表上几通“老妈”的来电统统被她无视了。

家里,保姆做好饭菜,黄倩正帮忙将碗筷摆上桌。见黄妍缃回来了,黄倩赶忙迎上去,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容:“宝宝回来了。今天累不累?”

黄妍缃对黄倩的热情并不买张,态度硬邦邦:“当然累啊!”

黄倩仍笑呵呵地:“洗手吃饭吧。阿姨做了你喜欢吃的咸蛋黄鸡翅呢!”

“不饿。”说完这两个字,黄妍缃也不看她,径直走进自己的小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这孩子……”黄倩看看颜清,尴尬地搓搓手,“妞儿,来吃饭吃饭。”

宫美萍操起筷子夹了一片梅菜烧肉放进嘴里。

黄倩说:“妈,你又偷吃肥肉,当心血脂!”

宫美萍不理会黄倩的警告,又夹了一筷子,边吃边说:“我有一天咽气了,一定不是吃肥肉吃的,是让你们娘俩气的!”

黄倩嘟囔:“我又哪里惹你了……”

宫美萍白她一眼:“天天忙工作,对孩子能糊弄就糊弄,孩子生日也不回来。难怪孩子不高兴。”

宫美萍的话一下子提醒了颜清。她回想起来,那封公开PPT上提到黄倩和吴川一起出差,日期罗列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一天,正好是黄颜缃的生日。

她不知道黄倩听到宫美萍这番话是什么滋味。

这时候,宫美萍叫:“小颜,坐下来吃饭。”

黄倩抱怨:“咋不招呼我?我也饿半天。”

宫美萍哼了一声:“你命硬,饿不死。”

黄倩笑了:“我妈疼爱晚辈,就是对我,尽显狼性本色。”她嘻嘻哈哈地在饭桌前坐下,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颜清却无法忽视她明显的黑眼圈和蜡黄的脸色。

黄妍缃躲在屋里不出来,最后还是颜清叫开了门,将单独留给她的饭菜送了进去。

“她们都不跟我做朋友了。”黄妍缃嘟着嘴,一向要强的小脸上挂着鲜有的沮丧。

颜清不知道说什么,她最不擅长安慰人。

电话手表响了,黄妍缃点了接听,程嘉铭的大嗓门传了出来:“缃缃,明天游泳?”

“不去。”黄妍缃没好气。

程嘉铭一听就急了:“为什么?你又不跟我玩了?”

“所有人都背叛我!”黄妍缃委屈地控诉。

“我不会背叛你呀!”

“我不信,你发誓!”

“我发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你,我都不会背叛你!如果我背叛你,就惩罚让缃缃永远不理我!”

程嘉铭认真的语气让黄妍缃转忧为喜,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已经咕咕叫半天了,端起碗筷,二次回锅热过的饭菜也吃得滋滋有味。吃完饭,和程嘉铭也聊尽兴了,颜清督促着她洗了个澡。

颜清给黄妍缃吹干头发,拉上卧室窗帘,累坏了的黄妍缃很快睡着了。

颜清退出卧室,轻手轻脚带上房门。

客厅里光线黯淡,宫美萍静静坐在轮椅上,泥塑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颜清四下看看,没看见黄倩的身影。

“躲出去抽烟了。”宫美萍说。

颜清说:“那我先回去了,婆婆你也午休一会。”说罢就往门口走。在玄关处准备换鞋时,听见宫美萍说:

“她又栽在男人手里了。”

颜清一惊,偷眼去瞄宫美萍。对方神情沉郁,显然,黄倩的事她已经知晓了。

“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宫美萍重重哼了一声,“我是老了,瘫了,反应迟钝了,可不是瞎了,聋了,傻了。相反,我的脑子比黄倩清醒得多!”宫美萍铁板一样的面容裂开一条缝,痛心疾首地说,“我以为她在感情的问题上吃过亏,会比别人多张一个心眼。谁知道她一点经验教训都不汲取,还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颜清小声替黄倩说话:“那个吴川说早已和妻子分居,冷静期过了就离婚。黄老师也是受害者……”

“她自找苦吃!”宫美萍攥着两只枯瘦如柴的手,狠狠拍着轮椅扶手,“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她倒好,家门口翻车!现在的人也是一点不公正,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明明错在双方,结果所有枪口都对准她,那个吴川一点事没有,拍拍屁股还能回去和原配重归于好相亲相爱。要我说,就该找那男人鱼死网破!哎,我宫美萍一辈子没有孬过,怎么养出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宫美萍越说越激动,气得咬牙切齿,颜清在一旁胆战心惊,生怕她血压不稳。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宫美萍性情古怪,不属于常规老太太。听黄倩说,宫美萍年轻时是东电公司的工程师,雷厉风行的一个女强人。自从十年前患上脑梗,身体功能急剧退化,性格也变得敏感多疑,烦躁易怒。后来颜清见到的宫美萍,早已看不出当年巾帼豪杰的锋锐。她猜想,十年的轮椅生涯磨灭了这位昔日女英雄的精神和意志。

而现在,几度历经波折的老人又一次跌入命运的漩涡,为她唯一的女儿受煎熬,想到这些,颜清心里也跟着难过。

过了一会儿,宫美萍稍稍平静了,她扯着干哑的声带向颜清拜托道:“小颜,麻烦你去看看她,好吗?”

颜清在小区里找了一圈,终于在花坛边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黄倩坐在粗石砾砌成的台阶上,望着远处发呆。身边几只烟蒂,用卫生纸仔细地聚拢在一起。右手白皙的手指捏着半支香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蓝灰色烟雾散去,一张倦容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

颜清还没走近,黄倩就注意到了她,第一时间掐灭了手中的烟。

“黄飞鸿睡了?”她问。

“睡了。”颜清答。

黄倩拿卫生纸卷起身畔的烟屁股,投进垃圾桶。“过来,妞儿,陪我坐坐。”

颜清也沿花坛边坐了。

大概是还没从尼古丁的劲儿里抽离出来,黄倩下意识地揉捏着打火机和香烟盒。

颜清想开口安慰,又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半天,叫了声:“老师。”

“我没事儿。”黄倩说,“学校里,各种各样的检举、揭发层出不穷,每天都有新故事。你是不知道,每次要提拔某些岗位的时候,举报信就像雪花片儿一样满天飞。大家见怪不怪,看得都不爱看了。”黄倩吹了一口落在身上的烟灰,很潇洒似的。

可很快,她又苦笑摇头:“只不过人家遭举报,都是经济问题、学术问题,为钱、为名、为利。你老师我,却是因为感情问题,位于举报鄙视链最底端。”

颜清说:“您别这么想,人有感情很正常。”

“BBS上那些发言我也看见了,大家批评的对,一大把年纪,还看不清生活的真相,在情情爱爱里浮沉,怎么能不让人耻笑?嗐!”黄倩神态轻松地自嘲,颜清甚至在她脸上看到了平时心情不错时那种爽朗的笑容。接着,那笑意隐退了,一层歉疚浮上她苍白的嘴角:“我皮糙肉厚,怎么样都无所谓,就是有点对不起黄飞鸿。”

“老师,您不用太担心缃缃。”颜清想告诉她程嘉铭逗黄妍缃开心的事,却又觉得不合时宜,终于没有提起。

黄倩点头:“那孩子的性格我清楚,骨子里就刚强,吃不着亏的。她跟我也从来不生隔夜气。倒是你们,跟着我这个当老师的抬不起头。”

“我们从来没这样想。”颜清说。

黄倩点开手机里以女儿命名的相册,从后往前翻,时光就像倒流了一样,黄妍缃从一个明眸善睐的八岁小女孩,一直缩小、缩小,最后回到襁褓之中。

“我现在想起来黄飞鸿刚出生那会,软软小小的,趴在我怀里像一条蚕宝宝,我稀罕的不得了。”黄倩温柔浅笑。

看着屏幕上裹成小蚕蛹、只露个小红脸蛋的小婴儿,颜清心中也不禁柔软。

结果黄倩话锋一转:“那会儿产后激素让我晕头转向,忘记这家伙是我的女儿、宫美萍的外孙女,身体里流着我俩的血液,怎么可能是一枚软妹子?当时我和咱们学院的陈老师前后脚生孩子。陈老师家是儿子,标准的天使宝宝,会温柔地对着妈妈笑。不像我女儿,一言不合就挠我一爪子。小婴儿的指甲可锋利啦,差点让我破相。所以我后来给她起个外号——黄飞鸿。”

黄倩的目光定格在黄妍缃刚出生时的照片上。产床上的黄倩没有一点血色,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边上站着一个男人,洋溢着一脸幸福。想来这就是黄妍缃的父亲,那个后来出轨、与她们母女反目成仇、坑走黄倩一大部分财产的人。

黄倩完整地保留着这张照片,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这是她女儿与世界见面的第一眼,是绝无仅有的珍贵纪念。任何事都不足以影响这份纪念在她心中的完美。

她抚摸着使用多年、已经花了的手机屏幕,幽幽地说:“以前听过一个词:爱有来生。开始不懂这四个字的含义。后来明白了,最纯粹的爱不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结束。就像我,哪怕再投胎十辈子让我选,我也会选黄飞鸿,我想一直做她的妈妈。”

这几句话让颜清震撼。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直接地听到一个人关于爱的剖白。

她从侧面看着黄倩,忽然发觉,在本该怨恨、愤怒、崩溃、脆弱的时候,黄倩的嘴边竟然一直带着一弯新月似的温柔笑痕。她始终在谈论自己的女儿,对那两个伤害她至深的男人,她没有提及一个字。在那张已经浅浅留下岁月痕迹的脸上,颜清看到了一个女人的一生——无论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多高、多远、多么出类拔萃成就斐然,到头来最柔软的牵挂仍然是自己的孩子。

黄倩退出相册,进入微信收藏,点开那封让她名誉尽毁的PPT。指尖轻轻划动,一页一页翻看,感叹:“写得真细,我申请课题的申报书都没这么细。”

颜清没有说话,她怎么会听不出她玩笑以外的苦涩?

“你看没看过《少年包青天》?”黄倩问。

“看过。”颜清一下子联想到小时候令她又上瘾又惧怕的电视剧。冯鑫心情好的时候允许她蹲在不碍事的角落看一会儿电视。

“里面有一样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暴雨梨花针。你看这些文字,密密麻麻,像不像一枚枚银针,把黄倩这个名字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颜清想说什么,喉咙却像卡着什么东西,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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