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壕,太壕了,简直壕无人性!”坐在星云荟的私密包间里,廖师兄感叹不断,“出去可以理直气壮吹牛逼了——我也是吃过星云荟的人了!”
小师妹凑近颜清耳边,悄声说:“沾了师姐的光。”
颜清赶忙澄清:“我哪里有这么大面子,是黄老师。”
小师妹狡黠一笑:“那个沈总,他相中你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颜清推开她八卦的脸:“想多了。”心却跳得不踏实。
小师妹语气笃定:“嘿嘿,这方面我是行家,错不了。他看你的眼神能拉丝。”
颜清无奈:“这点智慧用在论文上,博士学位连夜拿到手。”
小师妹不以为意:“总之你信我。在我面前,大灰狼尾巴别想藏。不过师姐你要小心,这种男人多半是花花公子,”她摇着头一字一顿地说,“绝——非——良——配。”
小师妹虽然孩子气,但总算没被沈寒阳的肤浅招数蒙蔽双眼,颜清深感欣慰。
在座的除了黄倩课题组成员,只有姓苟的副总和姓郝的助理,直到苟副总提议大家举杯,沈寒阳也未现身。
当然,这一点不影响饕餮们用餐的心情,他们眼里只有络绎不绝送上来的新奇菜式和平时难得一见的名贵食材,早就忘了沈寒阳何许人也。
只有颜清因为他的缺席而自在不少。
苟副总在和黄倩聊天,王永兴则跳过几个人,殷勤地为郝助理添茶倒水。
“还以为沈总会来呢。”他说。
郝助理难得放松,毫无戒备:“沈总在隔壁包间,有客人。”
王永兴的绿豆眼一转,又一次给郝助理添满茶水。
隔壁的包间里,一群人正推杯换盏,沈寒阳独自退出来,到露台吸烟区透气。露台外,白昼下沉,夜晚上升,昼与夜的两种颜色融合成傍晚时分独有的蓝调。
刚点燃一支烟,一个扁平、类似捏着鼻子发出来的声音打破了他得来不易的清净:“沈总好。”
沈寒阳回头,背后一个高高胖胖的人形,初步判断为雄性。
王永兴端着一杯饮料走近:“幸会呀沈总,下午开会都没能跟您聊几句。”
沈寒阳疑惑地看他一眼:“您是?”
王永兴捂嘴一笑:“忘了做自我介绍。鄙人王永兴,也是黄老师的学生,在会议室见过。我们组的图形学纹理映射模型我也有参与。”
沈寒阳“哦”了一声,继续转向一边抽烟,看上去对他既没印象,也没兴趣。
王永兴并不气馁,稳稳往沈寒阳边上一杵,自言自语似的说:“技术支持的人选……不知道该不该说……”说着故作为难地摇摇头。
果不其然,刚才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沈寒阳微微偏过脸来:“有话直说。”
王永兴叹口气:“本来不想说,可我这个人呀就是太直,对一些事看不惯。沈总您不知道,颜清这个人呢,跟我们正统出身的学生都不太一样。她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是伪造的。实际上她比我们同级的同学大两岁,算一算应该是二十七岁。”
他见沈寒阳眸色晦暗,似乎仍在听,便像得了默许,大胆起来:“您说好不好笑,四舍五入近三十岁的老芽菜,藏在一群学生里装嫩。当然,真英雄不唯年龄论。可她人品值得商榷。仗着跟黄老师走得近,争奖学金、争论文作者,我们这群学生,傻乎乎的,纯洁如白纸,哪里是人家的对手。黄老师偏心她,才会推举她。但我想提醒沈总,一个连年龄都作假的人,信誉很成问题。是否有资质承担技术支持这么重要的职位,贵公司还要三思。”
沈寒阳默默吸着烟:“关于她的实际年龄,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舅舅告诉我的呀!”王永兴更加来了精神,“说起她的家庭,也是复杂得可以拍成一部连续剧。沈总你知道吧?她是孤儿,是舅舅舅妈抚养的。上学期间巴结老师,老师帮她联络了一家有钱人,资助她的学费。结果她嫌贫爱富,抛弃含辛茹苦养大她的舅舅,投奔资助人一家,求人家收养她。谁承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资助人生意出问题,破产了,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唉,要不然怎么说世事无常,也可以说是人在做,天在看,冥冥中自有因果。”
沈寒阳耐着性子听完他的长篇大论,指节轻抖,磕掉一截烟灰。
王永兴背靠在栏杆上,得意地呷着饮料,余光在沈寒阳脸上寻找得知真相后气恼或不悦的痕迹。
然而沈寒阳面如平湖,看不出一丁点波澜。抽完一支烟,幽暗的眼神掠过王永兴,转身走开了。
王永兴揣摩着沈寒阳离去时嘴角那个一闪而过的弧度。他想,自己冒着和同门决裂的风险向他提供重要情报,那应该是一个表示感谢的微笑吧?
沈寒阳在公司加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他按了按酸胀的眼角。外面静悄悄的,整个三十楼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端着咖啡杯在窗前站立了一会儿。
窗外,万千灯火依旧。S市是个不需要睡眠的城市,在这里的角角落落,数以千万计的生命体正以自身为燃料,二十四小时无间断为它供给动力。这是一座金字塔一样的城市,是无数建造者以血肉之躯铸成的宏伟奇观。绝大多数建造者只能停留于最底层。但即便牺牲也是风光的,毕竟他们埋葬在了金字塔中,连同他们的姓名也镌刻在了金字塔上。尽管那些密密匝匝的名字根本无人知晓。
沈寒阳回到电脑前坐下,在地址栏输入一串网址。一个叫做“麒麟书院”的页面弹了出来。首页翻了翻,什么《重生之我的十二位小娇妻》、《年上还是小狼狗?我全都要!》、《顶流影帝为我痴狂》,各种稀奇古怪的题目让他不禁皱眉。
他在搜索栏输入《秦王殿下和他的风流寡嫂》,跳出来一张眼熟的封面,是程嘉铭画的。小说已经连载了四十多万字,阅读量却少得可怜,每章就那么十来个点击。
他点进去第一章,看了几行就看不下去了。
而这个网站上全是这样没有营养、胡编乱造的网络小说。他不禁怀疑这些口水作品的读者都是些什么人。
他嫌弃了一会儿,又默默翻看起来。尽管每章阅读量不超过二十个,但几乎每一章都会有两个固定ID的留言,其中一个ID叫做“水灵灵的大萌萌”,留言内容无非是一些毫无真情实感的商业吹捧,看起来像机器人粉。
另一个ID以数学符号命名,与某个人的微信头像一致。
几乎每隔三五章,这个ID就会发表一篇长评论。
从这个ID点击进去,主页空空如也,什么都没留下。收藏里也只有《秦王殿下》一本书。账号的注册时间和《秦王殿下》开始发表的时间一致,都是一年前。
似乎是单独为了这本书开了个账号。
这时候,电话进来了,沈寒阳接起来,口气恭谨:“姚院长。”
电话里的人说:“不好意思,刚下手术,这么晚给你打电话。那个乔熠的检查单我都看了……”
姚院长耐心讲解着,一些沈寒阳不太熟悉的专业用语没有在他耳边停留太久,只有最后总结时的一句“不乐观”,让他心中大致有了数。
接完姚院长的电话,母亲贺璇心的跨洋电话又打了过来。贺璇心每次给他打电话都按自己的节奏来,从不考虑时差,半夜打来也是常事。
沈寒阳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贺璇心开门见山问:“你最近这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很不对劲,恋爱了?”
沈寒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您又有什么指示?”
贺璇心揪着自己关心的问题不放:“所以是真的?铁树开花,千年孤寡王坠入爱河了?”
沈寒阳语气平平:“您知道,我早就没有感情可言了。”
贺璇心问:“所以只是玩玩?”
沈寒阳不答。
贺璇心说:“既然你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就不过多干涉了。最重要的是,在任何情况下,你的决断都不可以受到影响。年底,你承诺的事必须做到。”
沈寒阳不想多谈。他知道贺璇心的心病,索性装哑巴。
通电话的过程中,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电脑屏幕上,那个以数学符号命名的ID深刻地倒映在他幽黑的眼底。挂断母亲的电话,他终于腾出手,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这个ID。在一个大众常用的社交平台上找到了一个的账号。一模一样的头像和命名让他确认两边是同一人。
他点击进去,主页很简单,只有寥寥数条内容。他挨个看过去。
其一:“我的朋友MM。聪明,热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天生丽质,喜欢研究穿衣打扮,更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女王大人。据女王自己说,她八岁就开始网购,是这方面的老手。她对自己穿什么尺码、什么版型早就了然于心。可奇怪的是,我们相处以来,她总是买到不合身的衣服,然后以买的衣服不合适、效果不好为理由,将全新的衣服塞给我‘处理’。我知道,她是想送我衣服,但又怕伤害我的自尊心,于是三不五时上演一出这样的‘巧合’。谢谢你MM,我何德何能,遇上这样慷慨、善良的人儿,让我在艰难险恶的人世间,仍看到真情的光辉。”
其二:“开学了,进入研究生生活。然而开篇就遇到小插曲。本该参加课题组重要会议,不巧遇上生理期,痛得起不来床。战战兢兢给黄老师发信息,恳求批准一天假期。没想到黄老师立刻回了信息过来,于是有了以下截图里的对话:
‘好好在床上躺着,痛经不是闹着玩的!我以前痛得比你还厉害,狗日的体育老师说我矫情,不给我批假,结果老娘在操场上昏倒了!’”
其三:“有什么比小孩子的世界更纯净、却又更丰富多彩的呢?”配图是一张画,署名歪歪扭扭写着“程嘉铭”。
在最近的一条更新里,他停住了。
那是檀宸府小区的照片,下面配着这样一段文字:
“为了讨生活来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因而能够走马观花地感受一下另一个阶层的世界。这里的每一栋建筑、每一棵草木都凝聚着金钱的力量。因为这种力量,原本无情无味的几何学变得立体、柔美、丰盈。回忆起在这里见到的有钱人,他们的面容也是由金钱的锋刃精雕细琢而成,与尘世上大多数人粗粝而愁苦的脸庞大为不同,他们高雅得多,从容得多,在他们难以捉摸的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更为隐秘的逻辑……但总觉得少了些慈悲……”
这段话魔一般缠绕在他脑际挥之不去。
他对着身后光可鉴人的玻璃柜面,摸了摸下巴。他从小就听惯了别人对自己外貌的赞扬,尽管他对此并不在意,但如今,他却陷入了疑惑:“少了些慈悲?……我看起来很冷漠无情吗?”
“麒麟书院”的页面上,数学符号ID旁亮着一个小绿点,显示ID在线。他盯着那个绿点看了一会,抓起车钥匙往车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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