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坐了两个小时长途客车,在安川客运站下了车。
安川与S市相距不远,却像是两个世界。S市是一线大都会,安川却缓慢、陈旧,窄窄的街道,蜿蜒的巷弄,偶尔响起的自行车铃声,无不保留着老胶片一样的记忆。
走进安川自来水厂的家属院,迎面便看见那棵熟悉的皂角树。树冠参天,投下静谧的荫凉。几位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的老大爷在树下对弈。
这幅闲适安逸的画面令颜清心中一暖。
家属楼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房子,楼梯间的石膏墙皮已经脱落,露出斑驳的水泥灰。
颜清的双肩包里装满了肉、蔬菜、水果,背包带勒得她肩膀生疼。爬到第七层楼时已经气喘吁吁。
打开门,熟悉的窒闷感扑面而来。这套老房子,只有阳台能照到一点阳光,客厅和卧室常年背阴,黑漆漆的,大白天也必须开灯。
颜清卸下背包,心里却愈发沉甸甸的。
卧室里传出窸窸窣窣起床、穿拖鞋的声音。
“这么早就到了!稍等一下啊,我换个衣服!”
靠右墙的边柜上摆着两幅黑白照,一男和一女。
颜清取出三支线香点了,对着照片三鞠躬。
乔熠趿着拖鞋从卧室出来:“都十点了,我睡过头了。”一边说,一边往背心外面套上一件T恤。
颜清将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归置。打开冰箱,颜清面上浮上一层愠色:“冰箱空了多久了?你这几天怎么吃饭的?”
乔熠正刷牙,从洗手间的窄门里探出头:“我没饿着,放心吧!”
整理好冰箱,颜清将从兴仁寺求来的平安符系在乔熠床头的台灯上。
“身体健康。”她默念。
厨房已经积了一层浮灰,显然有些时候没开火了。颜清系上围裙,迅速清理了一下灶台,然后开始洗菜,切菜。乔熠想帮忙,被颜清赶出了厨房。
乔熠在厨房外拉了个小板凳坐下,看着颜清忙碌的背影,说:“小丫头,你怎么又瘦了?”
颜清头也不回地说:“被你气的。”
乔熠嘿嘿一笑。颜清转过头来,乔熠正抬起枯瘦如柴的胳膊,从后领口伸进脊背挠痒痒。那件穿了好几年的灰T恤套在他身上又宽松了不少。
乔熠假装没看到她眼里的哀愁,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女孩们是不是都特羡慕我,骨感美。只可惜我虽然有魔鬼的身材,却没有天使的面容。不像我们清清,完美无缺。说起来,追你的那几只癞蛤蟆,那个姓范的、姓蔡的,还有那个姓米的,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能入我们女神法眼的?”
颜清用力切土豆丝,刀刃剁在案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声:“什么米啊饭啊菜啊的,当我开食堂的?”
乔熠笑了:“L大这么好的学校,品学兼优的男孩不少吧。要是有合适的,不妨试一试。”
颜清说:“我了解我自己,不适合谈恋爱,别耽误别人了。”
乔熠说:“怎么能说是耽误呢?”
颜清把切好的土豆丝放入凉水中浸泡,一手拨开额头前的碎发,说:“换做你,你愿意找一个来自农村、爸爸早死、妈妈自杀、还有一对吸血的舅舅舅妈的人当女朋友吗?”
乔熠立即表示不赞同:“那都是身外之物,谈恋爱最重要的还是看这个人自身。咱们清清这条件,这无敌的美貌,这聪明的脑瓜,这善良的品性,配皇太子都绰绰有余。你要自信,敞开心扉。”
颜清丢给乔熠两头大蒜:“剥蒜。”
拍好葱姜蒜,颜清起锅热油,呲啦一声,香气四溢。
乔熠摸摸肚子:“饿了。”
过了一会儿,蒜薹肉沫、炒土豆丝、凉拌茴香苗摆上了桌。
乔熠先夹了一大筷子土豆丝。乔熠曾说,颜清炒的土豆丝是国宴水准。这样寻常的一道菜,在她手里能够化平淡为神奇。颜清切的土豆丝,细如鱼线。烹饪时放的调料也很简单,只有盐,白醋,白糖,干辣椒段四样。大火快炒,出锅后,根根分明,色泽明亮,晶莹如玉。吃一口,酸甜微辣,口感清脆,乔熠只佐着一盘土豆丝就能吃下去一大碗白米饭。
正吃饭间,颜清有电话进来。
“喂,您好。啊?”颜清表情微诧,“今天下午四点?可是我不在S市。在安川。好吧,我尽量赶过去。”
挂了电话,乔熠问:“谁啊?”
陪乔熠吃完午饭,颜清一刻也没有多停留,立即搭乘客车返回S市,下了客车又坐了三十分钟地铁,终于在距离四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找到了电话里通知的地址——檀宸府。
檀宸府位于市中心,属于闹中取静的大平层。
坐在宽敞的客厅里,颜清怎么也想不明白,沈家明明已经拒绝了她,怎么又变卦邀请她回来,而且直奔签合同这一步。
对面,上回面试见过的女人正低头回复手机消息。
颜清浏览完合同,又干等了十来分钟,对面才姗姗抬起头问:“颜老师,合同看完了吗?有没有异议?”
颜清将手上的合同放回桌面,说:“没有异议。”
女人说:“那你先签字吧。本来这么着急叫你过来,是因为沈总四点钟有时间,正好一起签合同。不过他临时有个重要会议,所以赶不过来了。你签好,我明天带去公司给他签。合同生效我会尽快返回给你一份。”
颜清在乙方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女人收了合同:“明天开始上课,具体上课日程我晚点发你邮箱。颜老师,你可以回去了。”
随着一声密码锁的自动语音,大门打开了。
“先生回来了。”佣人迎了上去,接过男人臂弯上搭着的西装。
女人也起身:“沈总,您不是在开会?”
男人语气简洁:“提前结束了。高秘书,你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我和颜老师对接。”说着,向颜清微一点头示意,“颜老师久等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他在颜清对面坐下,快速翻了翻合同,翻到最后一页,男人执起笔,签下自己的大名。
颜清接过合同,望着那三个字:沈寒阳。
她听见男人说:“以后嘉铭的功课就拜托您了。”
颜清一诧:嘉铭?
沈寒阳对一旁的帮佣说:“陈姨,叫嘉铭出来跟颜老师打声招呼。”
陈姨去了没多久,程嘉铭扭扭捏捏地出来了。一看到颜清,程嘉铭就像干坏事被发现似的,捂着嘴巴吃吃地笑。
颜清刚说了一个:“你……”
程嘉铭就抢过话头:“颜……颜老师好!我……我叫程嘉……嘉铭!”
程嘉铭一个劲儿使眼色,颜清虽然一头雾水,也只好装作初次见面:“你好,嘉铭。”
沈寒阳说:“嘉铭这孩子数学天赋一般,还得请颜老师多费心。”
颜清看了看时间还早,便说:“我今天先给嘉铭摸个底,然后再确定教学计划。”
程嘉铭领着颜清来到儿童书房。关上门,颜清问:“这是怎么回事?”
程嘉铭得意洋洋:“我……我……我在家……看见姐姐的……简历。”
颜清恍然大悟:“所以是你跟你爸爸说让我来教你?”
程嘉铭点点头。
颜清问:“你怎么跟爸爸说的?”
程嘉铭笑嘻嘻地说:“我……我就说……我喜欢漂……漂亮姐姐。”
颜清语塞。
程嘉铭说:“姐……姐,你……是不是……嫌……嫌我笨,不……不愿意教……”
颜清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才不笨,鬼精灵着呢!漂亮姐姐,亏你爸爸也信。”
“你……你就是漂亮!其……其实之前那……那个男老师也挺帅的。但……但是,又没有老沈帅。”
颜清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在心里对那位因为她而莫名其妙出局的老师说一声对不起。
她不再多做纠结,抓紧时间从暑期作业里抽了几道题目让程嘉铭独立解答。
结果表明,沈寒阳还是有所保留了。程嘉铭的情况岂止是“数学天赋一般”。来之前,她在网上大概熟悉了一下小学二年级的数学知识,心中对教学计划已经有了大体框架。但是现在,这框架只能全部推翻。
顾斐萌结结实实睡了一整天。睁眼的时候周围已经暗下来,只有颜清的桌面上亮着一盏灯。她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几点啦?”
“你醒啦,”颜清看看电脑右下角,“十点多了。”顾斐萌翻身下床去洗手间释放膀胱压力。从洗手间回来,瞥了一眼颜清桌上摊开的本子,上写密密麻麻记满笔记,颜清还在不停地写写画画。她一边哈欠一边问:“写什么呢?”
颜清说:“我根据沈家那孩子的情况,为他量身打造的教学计划。”
顾斐萌比刚刚清醒了半分:“沈家?他们又聘请你了?”
颜清点头,说了程嘉铭和黄颜缃的交情。
顾斐萌嘀咕:“爸爸姓沈,儿子姓程?这么独树一帜?”
“或许是随妈妈姓呢。”颜清说。
顾斐萌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从床上摸索到手机,打开了搜索引擎。
“沈寒阳?是这个人吗?”
颜清的注意力仍在自己的教学笔记上,随口答:“是叫沈寒阳。”
“哇哦……”顾斐萌啧啧惊奇,“太不合理了……”
“什么不合理?”
顾斐萌拉过椅子,将手机凑在颜清面前:“真人有这么帅吗?”
颜清瞥了一眼网页上的照片,大概是某个会议,几个人在展板前合影。
虽然画面不算清晰,但沈寒阳还是令人一眼瞩目,鹤立鸡群的存在。
顾斐萌锲而不舍地追问:“确定不是团队P图?真人就这么帅?”
颜清回想起两度和沈寒阳面对面的场景,客观说来,那张脸似乎比照片上更有冲击力一些?
但她只是含糊答:“还好吧。”
顾斐萌顺藤摸瓜,在S市第一中学网站的优秀校友页面上找到了沈寒阳,掐指一算,惊道:“这个沈寒阳才三十岁,儿子就八岁了。也就是说,他大学没毕业就当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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