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顿分心看了一眼,只见那边战意惊人,流寇们显然察觉到那里是“硬茬”,主力汇集而去,几乎形成新的主攻点。而流人中过半都是几乎毫无战斗力的妇孺,且通通带着镣铐,根本无力应战。有战斗力的押送兵役已经死了四个,目前只余八人。
他们人不够了。
快速快速扫视一圈地形和残兵,对一个看起来是尚算冷静的妇人道:“把他们——”他指的是几个跌在地上的孩童和老人,“——往那个方向带。你带路,能突出去一个算一个。”
妇人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说自己做不到,话到嘴边又憋住,意识到现在的局面,而后咬牙点头。
帕顿又转头对剩下的几人道:“其他人就地抵抗,别想着死守,一有机会就跑。”说完,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重新拔出那柄带血的短矛。
哭喊和尖叫从各个方向发出,这次是南边——是埃罗和李严的方向。他眼神一变,脚下连停都没停,直奔声音来源而去。
战场和冲突总是要死人,他明白。他其实能接受有人在混战中死亡,但如果埃罗都护不住她们,那意味着他本身也有危险。
而帕顿不能接受埃罗也会死亡。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是想一想、哪怕只是在心尖轻轻滚过,都让他感到晕眩。
与此同时,埃罗已经杀得几乎血人一般。
他全身都在渗血,不全是敌人的。侧腰一道刀痕很深,再重一点点可能后果不堪设想。衣服被血浸得湿哒哒的,李严有心给他包扎一下,但流寇显然将他视作眼中钉,几乎盯着他猛杀,片刻不得安宁。
身后的流人已经退至山丘后方的沟壑里,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小区域,李严正带着人边战边撤,把妇孺往那里护送。
“他们都聚过来了。”李严语气有点绝望,“我们人太少了,拦不住。”
“不需要拦住,”埃罗声音沙哑,数月以来的饮水短缺和剧烈运动让他嗓子像火燎一样,“他们好像忌讳这边,只在外缘守着,没进来。”
他仍盯着流寇中某个方向,杀意还未止歇。他遥遥看到帕顿正往这边赶来,但流寇中有三分之一也在注视向这边汇合的帕顿——除了埃罗,他是最大的威胁,他们关注他的动向属实正常。
而且这两人杀了他们好几个弟兄,已经被流寇列入重点针对名单,杀之而后快那种。
因此埃罗很紧张,生怕这些流寇暗箭齐发。他和帕顿只是战斗力强、意志强,身体承伤力仍旧是普通人范畴,倘若被箭矢穿胸而过,定然无法生还。
他大脑疯狂转动,想将那几个流寇的注意力从帕顿身上引开,尤其是弓箭手的。可实在太难了,对方整整齐齐分城两拨,各自专心致志对付他们俩。
下一秒,他心跳骤停。
只见帕顿做了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他把手里的武器扔在地上,将双手举过头顶,非常慢地朝埃罗走了过来——但此前,他必须先穿过流寇。
所以在埃罗眼中,就是帕顿以投降姿态、卸下武装走向流寇。
在那一刻,他的大脑和心脏同时停止了运转,但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起来。但凡有一个流寇动手,帕顿就会像个靶子一样,将伤害照单全收。
埃罗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脏了,它一下也不跳,就像僵在胸腔里,只能无助地看着帕顿毫无遮掩地走近那些流寇。
而他身后是十几个老弱妇孺,他们跪在地上,就像在哀求放过。但也因此,唯一站着的帕顿就显得更扎眼了。
埃罗感到一阵心酸的无力。他知道为什么帕顿这么做,他是为了身后的那些妇人。
流寇一般不会劫掠流放部队,因为流人们疲惫、身无长物,既没有粮食也没有钱财。在流放路途初期,押送起点会发放“数日干粮”,兵役带干粮行,豆面饼、风干肉、盐巴,这是他们吃的最好的时候。
通常行二十日口粮已尽,接下来的补给依赖驿站与州县。幸亏驿站体系完善,每隔几十里便设有一站,流放队伍可于驿站短暂停留,由当地官府提供粗食,诸如小米粥、菜汤。然而食物被克扣之事屡见不鲜,流人常被草草打发、食物短缺。
有文人在贬途中记载:“一粥三人共,一宿两地歇。”这是实打实的心酸与悲凉。
但不管怎么说,起码这些时候都有食物果腹——哪怕吃不饱。而继续西行之后,一旦出边塞或入沙州、龟兹等西域地的无人地带,官府支持便就此中断。流放队伍只能向边民买粮或乞讨,辅以打猎小型动物和采摘植物勉强支撑。
说的难听点,就算是打劫的遇上这种队伍都得绕着走,要是碰上心软的劫匪,恐怕还得扔下一点口粮接济。
因此不难想象流寇会出于什么原因盯上这样一支毫无油水的队伍——女人。
女人吃的少,能做饭、洗衣、还能用来排解过剩的**。对于这些有今朝没明日、刀口舔血的流寇来说,这是一种很大的快乐和意义。所以劫掳女人,就是他们对这支流放队伍发起攻击的缘由。
自长安出发的流放队伍,经陇右道进入河西走廊,这一区域虽属干旱区,但因祁连山雪水滋养形成绿洲链,是丝绸之路的核心通道,不完全是戈壁荒漠。出敦煌玉门关或阳关后,及近塔里木盆地边缘时,才真正面对广袤的戈壁和沙漠,譬如莫贺延碛。
途径河西走廊的那段路,沿途有驿站和军镇,如凉州、甘州、肃州,流人可由官差押送,无需专门向导。进入新疆沙漠边缘后,尤其莫贺延碛一带,环境极端,极易迷路。此时必须依赖熟悉路线的商队、驻军或当地向导,否则生存率极低。
玄奘《大唐西域记》描述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可见其凶险。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李严决定选择北道而非横穿莫贺延碛的原因。历来如非特殊原因,没有队伍会选择进入莫贺延碛,大家都宁愿北上绕道。
而眼下,向导正处于埃罗和李严那一边。
其一,帕顿就算带着那些妇孺,也不可能从骑着马的流寇手中逃脱。其二,就算逃得脱,在没有向导带队的情况下,依旧很难辨识路线、找到水源,这些老弱妇孺必然一个都活不下来。
所以,他没有选择,只能带着他们,和埃罗、李严以及向导汇合。
便有了眼下这一幕,他举着手、不带丝毫武装,宛如一个活靶子一样向流寇们以示臣服,为身后的人换取一个和大部队汇合的机会。
流寇虽然人数少,但个个气势高昂。反观流放部队,兵役只剩六个,老弱病残三十多个,埃罗和帕顿虽骁勇,但均负伤,还剩下李严和一个少年、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勉强能战。
毫不客气的说,纵马在这样的队伍里来回冲两次,他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埃罗心都提到嗓子眼,怕极了哪个流寇一时冲动就朝帕顿挥武器。他和帕顿在之前的反击中都下了死手,简直称得上仇怨大过天,想不出对方不趁机报复的理由。
在帕顿身后,像是乞求生路一般,匍匐了一地流人。而他站在最前面,举着双手,慢慢朝前走,仿佛舍身饲鹰的高僧,甘愿以身为人质,换取流寇不要大开杀戒。
好在比起杀他泄愤,站在中央的首领似乎更想羞辱他,“你杀了我们兄弟,凭什么觉得自己会被放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