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在旁边笑眯了眼,反观阿公还是一脸严肃,正色道:“你们年轻人自由恋爱,我们不干涉,但关心玫瑰的,等我跟老婆子死了,就怕没有其他长辈了,她那个妈也靠不住,所以我多问你一句,你们年轻人的喜欢,是那种柴米油盐,天长地久,想过一辈子的喜欢?还是电视里说的‘快?快餐式’的喜欢?”
“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虽然有缺点,但在我眼里,她的缺点也很可爱,我愿意去包容她,爱护她,去保护她偶尔才有的小脾气,不是天长地久,也不是‘快餐式’,而是活在当下、每时每刻都更喜欢她的喜欢,我有在认真规划我们的未来。”
他对玫瑰,大概是爱情,是一生只爱一次的那种感情。
陈慰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他坦荡、直白、热烈,说什么就要做到什么,喜欢的程度太轻,而他慢慢开始察觉——他爱她。
“小陈呐,”阿公很满意,晓得他不会假,转而缓和了脸色对他说:“中午吃饭,你也算见过她爸爸了。”
“啊?”
“今天是玫宝她爸爸过生日,席间多的那副碗筷,就是专门请他的,姑娘大了,带朋友——现在晓得是带对象回家,给当父亲的过过眼,要是你敢做什么对不起他姑娘的事,以后晚上……”
“我不敢!”
苏阿婆在旁边扇了老爷子的胳膊一掌,怪他乱吓唬人,自己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陈慰说:“小慰啊,说给你听你也知道,玫宝爸爸虽然走的早,但她从小也是被惯大的,喜欢使小性儿,现在可能收敛些,又是个有事闷不吭声的性格,只对最亲,最重要的人才肯说一点,所以啊,阿婆想请你,不管你们最后走到哪一步,你都要多照顾玫宝的情绪,多担待她、关心她,你要是能做到,玫宝阿爸在底下也高兴,不然……”
“我做的到。”
老两口都表示很满意,嘱托到位了,就连蒲扇也摇得轻快。
“外公,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哦?我还有能让你请的?先说好,我不同意玫宝早嫁,再怎么也得让她再玩三四年,你也要知分寸。”
“我知道,我想请的不是这个,我想请外公烤酒的时候,能不能把酒的度数烤低一点,花雕酒,我喝酒上脸,酒量也一般。”
苏阿公沉吟半晌,问:“你真想求我这件事?这可不是儿戏,小伙子你不要信口开河,想清楚了再回答。”
“不是信口开河,也没有当成儿戏,”陈慰温柔且坚定地回答:“我是认真的。”
下午三点钟的光景,阿婆出去串门前特意叮嘱陈慰说:“要是刮风下雨了,就帮忙把房子里大大小小的窗户关上。”
先是山那边掣闪电,紧跟着“轰隆隆”的炸雷,乌云厚重的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狂风一拧,噼里啪啦砸下好重的雨点。
陈慰到处去关窗,最后就只剩玫瑰睡觉的房间还敞着两扇玻璃窗。
担心风把窗户刮到墙上把玻璃撞碎,陈慰只好轻轻地推开房门,想尽量不吵醒她。
那是一张老式的大红木床,四面罩着月白勾花的纱帐,两角垂挂安神的艾草,透明的凉鞋随意踢在宽阔的踏脚板上,玫瑰翻身时带出窸窣响动,他无意间往那边看了一眼——白纱帐下她面朝里侧软洋洋地凹着腰,睡情正浓。
关上窗户的同时陈慰还注意到面前的一张红木书桌,桌上垫着一块透明的玻璃板,玻璃板下压着各种色调的老照片。
有他能认出来的,譬如外公、外婆,还有十五六岁的玫瑰:剪着学生头,穿着校服,五官秀稚,笑容明净,眼神柔软而轻轻地望向照片外的某一点。
其他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但中间有一张合照的右下角被人为的标上了红圈。
妈妈比爸爸高一点儿,长得非常漂亮,像明星,只是不笑;爸爸五官端正,身材壮实,笑得很开心;被抱在中间的小玫瑰揪着小裙子上的花,小圆眼清澈懵懂,完全在状况之外。
怪可爱的。
他手机是专业模式,拍照时会发出快门声,幸好没吵醒她。
只是外面大雨滂沱,时不时还混进一声惊雷,在她却毫无动静,看来下雨天真的是好睡觉。
陈慰收起手机本来是要走了,但瞥见角落里放着一个落灰的老式磁带录音机,按捺不住好奇心他又捡起来按了两下。
没反应。
陈慰抠开电池板,发现电池放反了。
他装回去,试着又按了一下。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声音不小,他两手没捂住,白纱帐里飘出嗳嗳的一声叹息。
玫瑰撩开帐子挂在银钩上,露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睫毛湿湿的,沾着打哈欠溢出来的泪水,说话声气好轻好软:“你故意的?”
“不是,是外婆叫我关窗户,这个要怎么关?”
他走过去挨着她坐在床边,玫瑰缠上来抱着他的肩膀使劲儿蹭,醒神醒得差不多了,这才拿过陈慰手里的老物件儿,也很惊奇,“不是早就坏了嘛?怎么还能叫?”
“后面的电池上反了。”
玫瑰撇撇嘴角,说:“这还是我小学非缠着阿婆买来学拼音的,玩了几天玩坏了,就丢到一边了,阿婆还捡着。我记得按这个可以录音,这个可以回放,还能用来放磁带。”
她上手摁了一下回放,下一秒从里面传出稚嫩的童声:“秋天到!秋天到!田里庄稼长得好!棉花朵朵白!大豆粒粒饱!高粱涨红了脸!稻子笑弯了腰……”
“呃……好像是我在背课文。”
“听出来了,声音好可爱,还有吗?”
“我想起来了,后面的故事,是《要下雨了》。”
玫瑰再度依恋地把脸埋向他的颈窝,磁带机也塞回了他手里,“阿慰,你想听《要下雨了》吗?”
“想,你讲,我在听。”
“故事要从今天送我们鱼的唐伯伯家说起,他们家有一个女儿,我特别讨厌她,她是我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人长的好看,声音也甜,每天放学会给我们布置有趣的家庭作业,表现好的小朋友放学还能发到一颗糖。”
“我讨厌她是因为有一天她又布置了两个家庭作业,还说‘回去讲给爸爸妈妈听,爸爸妈妈都会很高兴’。”
我不相信,问她:‘糖糖老师,我给妈妈讲了,妈妈真的会高兴吗?’
‘会的哟,玫瑰这么可爱,讲什么妈妈都会喜欢的。’
‘真的吗?’
‘真的。’
回家路上我跑的飞快,到家那会儿我妈妈还躺在床上,也没睡觉,我背着书包走到她的床边,她一直盯着我,现在想想,那种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第一眼就讨厌的陌生人。但我还是鼓起勇气跟她说……说:‘妈妈,今天糖糖老师又布置了一个作业,叫我回家把今天和小白兔一起遇到的故事讲给你听。’
她只是侧了一下身体,没有讲话。
‘故事的名字叫《要下雨了》,从前有只小白兔弯着腰在山坡上割草,天气……啊!’
她突然起身,一把推开了我,我跌坐在地上暴哭,她又躺了回去,嘴角还带着得逞的快意,继续用那双冷眼盯着我,好久之后,她看累了,才拿起床头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又过了好久,我阿爸回来了,把已经哭得满脸通红的我从地板上抱了起来,抱出了卧室,还一直在跟我道歉,翻来覆去都是‘小玫瑰,对不起,都是阿爸的错,都怪阿爸……’
第二个作业,是阿爸给我讲的。第二天上学,班上的小朋友都说‘我的爸爸妈妈可喜欢那个故事了’,只有我被一把推开了……我再也没要过那个老师的糖。
而《要下雨了》,要下雨了,那场‘风雨欲来’在我成长的十几年里,从来没被驱散过,以后每次见到苏祠,我都好像在淋雨。
我讨厌糖糖老师是因为——她骗了我。我还讨厌那两个到现在为止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作业,一个是把《要下雨了》和小兔子的经历,讲给你最喜欢的人听,另一个是如果你还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回去让爸爸妈妈讲给你听……”
陈慰的颈窝湿了——从前心里在淋雨的小姑娘,一直淋到现在,眼睛也在淋雨。
她握着他的手摁下播放键,他低头给她擦眼泪,拍拍她的背,又心疼的捧起她的脸,亲亲她的鼻尖。
“不哭了,玫宝,哭红了不好看。”
“你别管我(嗝)!”
她哭到打嗝,两人对视,她又泪中带笑。
“那我是你喜欢的人吗?”陈慰问。
“是嗝——”
录音机里,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好难过……
“小白兔弯着腰在山坡上割草。天阴沉沉的,小白兔直起身子,伸了伸腰。
小燕子从他头上飞过。小白兔大声喊:‘燕子,燕子,你为什么飞得这么低呀?’
燕子边飞边说:‘要下雨了,空气很潮湿,虫子的翅膀沾了小水珠,飞不高。我正忙着捉虫子呢!’
……
小白兔加快步子往家跑。它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妈妈,要下雨了!’
轰隆隆,天空响起了一阵雷声。哗,哗,哗,大雨真的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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