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惊惧不已,想逃却无法动弹分毫,像是被魇住了。
“哐!”
就在这时,另一条木船撞到他的船尾,也撞得他从梦魇中乍醒。
流景站立不稳,堪堪扶住了船篷。
女子的笑语从邻船传来,“这位公子,可是夜晚里行船迷路了?”
来人长发垂于肩头,头上的饰物和衣裙皆带着些粉色,在这诡异的夜晚中给人难得的暖意。
“水里、水里有……”流景指着河下,刚要描述所见的累累白骨,望过去却只看到了随风飘浮的小白花。
“……我方才看见这河里……”
“不稀奇,不稀奇。”一旁坐着的年迈老阿婆,见流景慌张模样安抚道,“这须弥河历来可不太平,尤其是在晚上。”
她的声音喑哑,说话迟缓,面上布满皱纹。才讲了一句,便风寒似地轻咳了几声。刚才搭话的年轻女子贴心地给她披了件外袍,道:“姥姥,小叔家马上就到,到时可以喝点热的了。”
“您刚说的镇子是不是那边?”船夫撑着船桨冒出头来,指向不远处。
河上雾气散了些,一座石牌坊若隐若现。
“对,对,”老婆婆语调流露出喜悦,“就是那没错了。”
她转过来问流景:“小公子也跟我们走吗?明早天亮再行路,稳妥些。”
流景心说,我已经不算活人了,你们还愿意同行么?
他犹疑间,搭着汗巾的船夫已经伸过手来,看面相是个热心肠。他道:“上我们这边的船吧,人多些好!又不麻烦,顺路的事!”
流景手上的链条锁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而他也确实不想再在这条河上多停留一秒。
我搭个船就走,应该没问题吧……到了镇子上就和他们分别。
他打定了主意,没扶船夫的手臂,直接一跨步迈到了他们那边。
流景不仅搭了船,还被招待了食物,婆婆拿出食盒里的点心给他和船夫一人一块,邀请两人尝尝手艺。
花糕的模样小巧讲究,溢出清香,形状恰似淡红色的重瓣莲。
船夫性情豪爽,接过就咬,花糕缺出一个大弧口。流景听他开始夸,“好吃!有股子莲蓉味!”
“对啦!”婆婆笑得满脸褶子,又和船夫谈天,偶尔年轻女子也应上几句。他们的声音糅在了桨声、水浪声里。
船夫道:“阿婆,刚刚听你说这河叫做……什么……须弥河?可我好像从没来过。这么看来,您比我这个吃水上饭的人还熟悉啊。”
婆婆也笑,道:“这边是有些偏僻,没有你常跑的那边热闹。须弥河这名字啊,据说还是仙人取的呢。”
原来,这位婆婆自幼便出生在这里,后来嫁到近乡,定期回来探望家姐。此次,也是得信说本家新添了一胎双胞的小孙女,便赶回来参加满月宴。
“家姐府上哟,好事连连!”婆婆一副也要来沾沾喜气的样子,“说园子里新开了一株双生并蒂的荷花,正好探亲、赏花一起啦!”
流景静静坐在一旁,原本要尝尝花糕,话听到这里,他咬糕的动作一顿。
他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离魂被绑着出了门。
这时节,明明大雪纷扬漫天,正值隆冬天气,怎么会有盛夏才会开放的荷花?
流景面上端得稳稳当当,心里手心却已微微发汗。鬼使神差地,他没再碰那块花糕,把它完完整整的悄悄藏到了袖子里。
他仔细观察面前三人。妙龄少女薄衣薄裙,这阿婆也穿的确实似是夏装。只有那船夫衣物厚些。
可船夫大哥几番话听完,也不觉得哪里有异,只是抓了抓头发,停顿片刻之后继续卖力划桨。
三下两下,船靠了岸。
小城依水而兴,大概由于是深夜,渡口上远不算热闹,人影寥寥。
渡口立着石刻的牌坊,石柱下端爬满青苔,牌坊上刻着“临仙镇”三个大字。
准备立即返程的船夫被老阿婆劝下,极力邀请他上门留宿:“都怪我们一定要请你送这趟。船家啊,大雾深浓,还是明早再行船的好。”
流景心里还记得河里的白骨,不想船夫待在船上过夜凑合。
可是,也不想船夫真的被这对客人接到府上,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事出紧急,流景只好编个理由拉着人赶紧走:“船大哥,要不我俩凑一起住店吧!说不定能划算些!”
谁知道婆婆也没强留他们,任流景推着船夫走了。
朝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那名年轻女子施施然喊道:“公子!如果要添凉快些的衣物,可以去镇上的人衣铺子——”
不买不买!
流景闷在心底喊,而面上只用力拽着船夫的手臂。
人被他拖过了两条巷子,终于忍不住发话了:“诶我说小公子,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我们……”方向是流景随意选的,根本不是真的要投宿。况且,他身无分文,只得说:“我们、先休息会儿。等等天就亮了,对不对?”
一路走来,各家都门窗紧闭,安静得出奇。可能因为是深夜,家家户户正在酣睡,连犬吠声也没有。
“歇会儿歇会儿。”祝平拍拍胸脯喘气,在老垂柳下的水井旁,一屁股坐下。
他出了大汗,打了桶水泼到面上洗了洗。
井水清凉,确实是盛夏纳凉时的温度。
两人先聊了名字,船夫叫祝平。
接着,把一路经历的挑挑拣拣,隐去离魂的部分,从船上那截开始讲给对方听。
一番听完,船夫面色如土,磕磕巴巴不相信,他争辩说:“那、那……我看你还出门踩着布靸呢,半夜一个人傻站在船上,模样失魂落魄,这些……怎么不会是你胡乱瞎想的?”
他用布巾擦了把汗,两人拉拉扯扯的一路,已经非常热了。
流景无语。
我脑子可没毛病。
他指指彼此的衣服:“热吗?很热吧。可是今日是腊月十七。”
船夫一拍脑门:“哦对!是腊月!”
不过片刻,又改成低声咕噜,“不过、不过……”他咕噜了半天,卡壳似的没说下去。
“呵呵——”银铃般的娇笑轻声突兀响起,魅惑得就像在耳畔低语。
“神志太过清明,可不是什么好事哟!”尾音轻声拖长,有些俏皮,“世人不都说——难得糊涂嘛。”
船夫呆愣两秒,旋即跳起身要跑。
这次换他嫌流景动作慢了,拽住流景的手腕,扯着嗓子嚷:“快快、快跑!”
暗处的女子仍在说话,语气里含着些嘲讽:“你如何确定你身旁站着的那位,就是个活人?”
船夫四下张望,也没弄明白这声音源自何处,他惊讶道:“你什么意思?”
“呵呵,”声音笑了,“你拉着的,不过也是个过几日便会消散的……野魂罢了!”
这话如同往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水面“突”地搅动起来。
船夫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此刻终于发觉了。
他握着流景的手腕,那是内侧腕骨的位置,可那里平得异常……并没有跳动的脉。
这、这……
他整个人都蒙住,呆若木鸡,缓缓松开了手。
而几乎同时,他原本聚焦的瞳仁便散了。
“来——呵呵,对,过来——”
那声音笑着引诱,船夫也真的失了神志,循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朝着那口水井走!
他亦步亦趋,意识全无,像是只会听话人偶。双手扒着水井井口,纵身要往下跳。
任流景怎么阻拦都不转还。
“祝哥!祝平!!”流景大声喊他的名字,当事人充耳未闻,神情呆滞。最后甚至用力推了流景一把。
流景猛的摔到了地上。
活着的时候体弱,死了也还是气虚怏怏的,这一下着实摔得够呛。
早知道外袍不该着急脱的,好歹也能多垫一层,他不合时宜的想。
他疼得趴在原地缓气,眼前的地面走近一双穿皂靴的脚。
抬头往上看去,面前的人乌木簪子束于发顶,手握一柄半长的短剑,正垂眼看向他。
来人衣袍比月色更浓,周深都散发着不好相与的的气息。
不易相与?
不易相与好啊。
流景见到他就像见到了救星,大力往下扯他的衣角:“快抢人、抢人!”
男子顿了一瞬,神情有些无奈,屈指弹出一枚石子。
石子直中祝平后颈某处穴位,他应声栽倒在地。
井中的女子顿时失了猎物,辨认之后气急反笑:“好吧,乌原。算你欠我一次哦。下回……就不会隧你的愿了。”
形势陡转之间,流景还没回过神。依旧拉扯着黑衣的袍角。
“啊哟!”剑鞘拍了一下流景的手背,他抬起头。
衣摆的主人开口说:“放手……再扯腰带要掉了。”
布靸:布拖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须弥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