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一臂。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苦的药味,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冷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这气息让他头晕目眩。
云初见没有再要求他靠近,而是微微向前倾身,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指节修长分明,却带着一种病弱的纤细感,仿佛用力一折便会断裂。
它越过了之间那短短得令人心慌的距离,目标明确地、径直伸向秦卿许的左侧肩头。
秦卿许浑身僵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尖即将触碰到衣料时带来的、微凉的空气流动。
他要做什么?拂去灰尘?还是……
就在那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肩头官袍上沾染的一块明显是焚烧留下的灰烬时,秦卿许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中的神经终于崩断了。
他如同被火焰灼伤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动作幅度大得惊人,带动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撞翻了旁边摆放着珍贵药材的多宝格。
“陛下!”他失声惊呼,声音尖锐,充满了掩饰不住的、近乎本能的慌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脸色煞白,眼神惊恐地望着云初见,仿佛对方伸过来的不是手,而是什么致命的武器。
云初见的手,就那样顿在了半空中,距离秦卿许的肩头只有一寸之遥。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抬起眼眸,静静地、深深地看了秦卿许一眼,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面红耳赤、惊魂未定的模样。
眼底那丝探究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深了些,更复杂了些,但最终所有情绪都沉淀下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得如同叹息的气息。
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重新靠回椅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怠。
“罢了。”他轻轻挥了挥手,动作有些无力。
“下去吧。”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秦卿许剧烈跳动的心尖上。
“记得……换身干净衣裳再来汇报。”
最后那句话,语气寻常得像是一句随口的关心,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秦卿许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什么臣子礼仪和告退辞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里间,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剧烈晃动,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一路踉跄着冲出回春堂,直到靠在外间廊下冰冷粗糙的廊柱上,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息。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脱缰的野马,撞击着他的肋骨,带来阵阵钝痛。
脸颊滚烫得厉害,连耳根都烧红了。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灼热和混乱。
他抬手,下意识地、颤抖地摸向刚才云初见伸手欲触的左肩肩头。
那里官袍的织锦面料上,除了那块灰烬,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但他却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灼热残留,以及那指尖未及的、带着药香的微凉气息。
他为何伸手?
他真的……只是想拂去那碍眼的灰尘吗?
还是……有别的、他不敢深想的意思?
秦卿许不敢再想下去,越想心越乱。
那种近在咫尺的距离,那种几乎要发生的、来自九五之尊的触碰,让他心慌意乱到了极点,也让他心底产生了一种荒谬的、不该有的、强烈的失落感。
为何要躲?
他在怕什么?
是怕那触碰本身所带来的、逾越君臣界限的惊骇与罪孽感?
还是怕那触碰之后,自己辛苦筑起的心防,那堵用来隔绝那些惊世骇俗妄念的冰墙,会彻底崩塌,万劫不复?
他闭上眼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廊柱上,试图借助那一点冷意来平复狂乱的心绪和脸颊的热度。
他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吐出,空气中混合着晚风的微腥、远处飘来的焦臭,以及回春堂里始终萦绕不散的药味。
而里间,随着秦卿许的仓皇离去,再次恢复了寂静。
初霁停下了捣药的动作,抬起头,眨着一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圈椅中沉默不语的云初见,小声问道:“哥哥,秦哥哥为什么跑那么快呀?他好像……很怕你?”小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云初见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上,仿佛在凝视着这座被瘟疫与死亡笼罩的城池。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方才伸出,此刻静静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上,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看初霁,只是极轻地、近乎自语般地低喃了一句,声音飘散在弥漫着药香的、渐浓的暮色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莽莽撞撞……”
不知是在评价那惊慌失措、逃离现场的狼狈身影,还是在说别的什么,比如这难以掌控的时局,或是某些悄然滋生、却不容于世的微妙情愫。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早已被夜幕吞噬,漆黑的天空中没有星辰,只有沉重的、压抑的黑暗。
姑苏城在瘟疫与死寂中,迎来了又一个漫长而难熬的黑夜。
而某些在极端环境下悄然滋生复杂难言的东西,似乎也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挣脱了白日的压抑与伪装,变得愈发清晰,愈发汹涌,也愈发难以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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