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二十五年，天山事变。
离恨天山上，玉鉴琼田万顷，日月蒙蔽在天河之中，倒映下来的玉树或新芝，都挂着一条条闪烁着银辉的剔透白练，顺着琼枝向前，便是高耸入云的八千级阶。
原先是风疏又云清，如今竟陡然生出了一些山雨欲来的架势，从远处观望，赫然立着一排接着一排的神或是仙，彩袖纷飞，皎白而澄澈的冰阶掩映着玉面难堪的表情。她们的双手皆被白练所束缚，失去了仙力。
如此色彩，却不甚明媚，只由那遥远的天顶出，被擎在**之上的八千级石阶的尽头，一抹不断外溢着让人厌恶的邪气的黑色搅乱了此处风景。
那浑身透着黑气的人，面色沉静，凡人无法从那一双乌木般的眸子中窥探出它的秘密。
它饶有兴趣地睥睨脚底下成列的仙，食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扶手，似乎不爽其间镶嵌的玉石。
它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在空中打了个圆，便直接插入了罅隙之中。
于是血色的玉石被连根拔起，滚落在地，它没停下，顺着这几千级阶不知滚了多久，落在了地上，黑雾口中喃喃，银镜一般的地面竟然赫然出现了一个火红的大坑。
“开始吧。”那人一抬手，比划了个手势，一旁的女人恭敬地走上前，怀中抱着个不小的箱子。
“第一，周同奚。”女人将箱子递到一旁去，等待着身旁另外一个女人的行动，谁知，那人并未动弹。
“啧。”那团黑雾不悦地皱着眉，它耐心显然有限，它道，“颜临，你的明渊里可不止只有这些明镜。”
颜临脸色登时变了，她震惊道：“你要我亲手毁了她们所有人的明镜？”
“我不想留有后顾之忧。”黑雾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表面上在回答她，实则却带了些警示的意味。
“你这是赶尽杀绝，我做不到。”颜临一摆手，背对着它，道，“明镜这东西，根本不可能完全被销毁，即便是我，也办不到。”
“你太执拗了。”女子这时候发话，她道，“既然你毫无用处，那留你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这世间其他人的明镜，这千年仙韵的明渊，需要她这个还算有用的仙官，我要留她一命。”那人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颜临身旁，这才开口说道：“我并不是要杀所有人。”
“你也看到了，天山的秩序需要维持，我呢……只是在处理我私人的恩怨而已。”它将手搭上颜临的肩，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紧紧地扣住了颜临，“你仔细瞧瞧这些人，是不是都曾经谩骂、诋毁我，想要我灰飞烟灭？”
“保护明镜，是我的职责所在。”颜临仍旧不从，从她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中，没有人能看出来什么东西。
“讲话前先替你的知音、师长、同僚、信徒们考虑清楚吧，她们的命都悬在你身上。”它此刻敛起了笑容，语气危险而可怖。
“你！”颜临大怒，转身欲挣脱，却被它单手给紧紧地按住，无法动弹。
“我想这周同奚定是你的至交好友吧，给你一个留下她的机会，你只需要销毁其他这些人的明镜，你便可以接着回到你的明渊，天下也会井然。”它此刻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张开双臂，心里构想着属于它的美妙世间。
“这是属于我的世间，没人可以同我作对。”它收起了双臂，冷着脸，催促似的对颜临说，“动手，否则她们都活不了。”
颜临静静地伫立在银汉白玉的雕栏边，她想说什么，忽一缕飘逸的仙风掠过她的脸庞，翻飞起皎白的衣袂，她像是想通了什么，喃喃道：“若你言而有信，只管放我回明渊，今后一切，与我无关。”
“我当然一诺千金。”它调笑道。
“我很欣赏你，事成之后，你便归顺于我吧，我们一起让这个肮脏的、污秽的、不堪入目的世间，变得人人喜乐，天下太平！”
颜临直着眼睛，手中紧攥着周同奚的明镜，她三指一捏，明镜便化作了齑粉，顺着风飘向了无边无际的天边。
“她不是我的什么至交好友，我遵守约定，只销毁这些，你让我回明渊。”颜临冷色道。
“好样的！就是这样，一个一个来。”黑雾见她此般举动，欣喜又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回明渊做什么，追随我吧！幽冥之间不可以面示人的家伙们，流露出你们绝世的容颜，这世间万物都属于你们！”
“够了！”颜临难以忍受这种身体和心里并驰着的痛苦，她厉声尖叫，双手捧起箱子来，随后，全身的气力全部拢聚到了双手出，她将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随着一声巨响后，接续不断地传来珠玉碎裂的声音，明镜都碎了。
颜临颤抖着伸出双手，掌心因剧烈的冲击而皮开肉绽，鲜血涌出。
此刻，就在神仙的一旁，无数幽气沿着地下火红的窟窿冒出，一丝接着一缕，在雪白的殿前拢聚成一个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
它形如恶兽，晦气至极，流露着一股接着一股让人恶心的气息，喷薄在所有人面门前，它不断扭曲着身体，咆哮着、哀嚎着、怒吼着，天地都为之一震。
“你看到了，这是我最忠心的下属们。”黑雾将手再度搭在颜临的肩上，邪笑道，“我虽不能杀人，却能同化你。”
“被它吞噬吧。”黑雾一掌飞出。
颜临尚不及躲避，那一掌力道极大，她重重地砸在玉栏上，随着那段被砸断的玉栏一齐向下坠去。
“时候不早了，涯辛啊，也让她们下去吧。”黑雾声色低沉地说道。
“是。”
这就是天山一事。
至于后来，颜临是否还活着，这些便都不可知晓了。
只是凶煞处理了这些神仙，却独独忘记了一位——碎玉洁兰。
那位神仙担得起这四个字，她提着自己那把千载独步的剑，在镜湖之上和凶煞大战了三天三夜，将天山掀了个天涛地浪。
老魔头被她打入湖中，最后则被赶鸭子上架的新任东曦、月华两位神君封于天山之下。
“唉……”谢元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卷轴，对榻上的人说道：“神君，日日夜夜地听我念这么同一个故事，心里会不舒服的吧……”
“我心中难受，与这无关。”严嵘瘫坐在榻上，听完谢元的话，将身子支在一旁的小桌上，他似乎很头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籍山的那几位老神仙，还没把事变后的仙君神君名单理出来吗？”严嵘问道，诸如此类的话，他每日都在问。
“还没有，神君。”谢元侍立在侧，答道，“不过今日她们让我带话来，说落入火坑的神君，有一部分明镜仍有余息，不曾破损。”
“怎么可能，那日……”严嵘凝视远处香炉生烟，缕缕青丝扰得他思绪万千，他沉声道，“对啊，那日事实究竟如何，怎能光凭这书的一面之词。”
“我先前就查了，事发那天，月华并不在场，而是留宿在药仙馆，药仙馆是玉兰花神一手建造，仙力馥郁，确有月华之力的气息存在，不能有假。”严嵘喃喃道。
“况且那撰书者，定要仙力相当，否则她怎么能躲过凶煞的眼睛？”严嵘道，“仙力在此境的神君根本是凤毛麟角。”
“那几位老神仙都发现谁了？”
“回神君，很多，还包括了回临那三位。”
严嵘颔首，天山之事发生后，其中两位神仙下了山，一位神仙牺牲，一位神仙被俘，一位神仙不知所踪，还有一个——江清月，忤逆先君，掉入镜湖被那刺骨的冷水给冻住了。
可以称得上分崩离析。
他突然想起来，前代掌管月华之力的耀月真君——温慎之曾叮嘱过他一件事——回临，有一团不曾污染的神力，得此神力，便可打开传闻中的“涤尘六屏”，与凶煞一战。
只是凶煞如今安稳地被封在山下，似乎也不急于唤回回临那六位神仙。
……
“神君，不好了！”紧闭的大门忽然被狠狠地砸了几响。
“说！”严嵘被响动一惊，沉不住气，当即从榻上弹起，“是我兄长的讯息吗？”
“不……不是。”来的侍卫颤抖地说道，“是山门！”
“山门怎么了，不是来年才开启的吗？”严嵘一听到山门，便更紧张了些，焦急地催促他接着说。
“今天有侍卫巡逻，就在门边，发……发现了一个洞！”他战战兢兢地道，“山底……空了！”
神君闻言，两眼一抹黑，险些晕倒在地，一旁谢元眼不急手不快，还是堪堪卡住神君的大臂，让他得以站定。
“随我下山，我们去找回临那几位神君。”严嵘发话道。
又是一阵疾风，一位小仙传信过来：“禀神君，江清月刚刚解冻，已与月华神君会面。”
“她在哪？”严嵘问道。
“就在湖心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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