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风沙中走来的光

车门一打开,陆晚清跳下来。

她一眼看见地上的女人,眉心顿时皱紧。

“这里不是主要战损区。”

“现在是。”顾言初站起身,侧身让出一条空隙。她语气极沉,但不含一丝戏剧化的波动,“她要生了,现在就你能处理。”

陆晚清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地上的孕妇、布料拼凑出的临时遮挡,空气中浓重的爆燃味还未散尽。她的神情变得严峻,那种冷静像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

“没有标准分娩环境,没有麻醉辅助。”她平静地陈述。

“但她在出血。”顾言初往前一步,语气低沉而有压迫,“你要是现在转身,她可能撑不过去。”

陆晚清看着她,像是在试图衡量她话里的成分。但她终究没有反问。

她的目光扫过那堆用铁皮和布料临时搭起的庇护角,拼凑出的遮挡与压上的砖块,不规整、不干净、不符标准。

可那孕妇正躺在其间,尽力维持一个勉强可供生产的姿势。

地面没做消毒处理,所用材料也远不能称上无菌,但该遮的遮了,该垫的垫了。所有能用的物资,全都在眼前。

她明白在这种条件下,顾言初已经做到了一个非医疗背景的人所能做到的全部。

这不是一个适合生产的环境,没有负压病房、没有标准清创包、连电力都没有。

可这里不是医院,是战场,是废墟。

陆晚清知道自己还是会全力以赴,不光是因为职责所在,也因为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几乎用尽所有方式守住了这条命。她此刻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不能让顾言初眼里的希望落空,那是一种被托付的重量。

她很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在废墟上救人。

她的目光落回那女人剧烈起伏的腹部。

半秒后,她脱下外套扔给身后的士兵,然后看向顾言初,声音冷静却不容置疑:“我要安静的操作环境。把所有人清离。”

顾言初点头,没有犹豫。她立刻转身,对着身后的战术小队下令:“疏散非战斗人员,封锁周围十米内的动线,所有人,安静通行!”

声音稳,语气利落,每个词都如同千斤顶砸在废墟地面。

几个士兵迅速照做,带着人群后撤并布防,动作干净利索。她没有再回头,只留一句,“医疗主导权移交,医生优先。”

那是军人与医生的交接。守住周边战场的边界,撑住生命的边缘。

陆晚清蹲下,戴上手套,膝盖触地那一刻,她的意识已经自动切换。

她先摸了摸孕妇的腹部,触感紧绷、肌肉有点僵硬,宫缩间歇杂乱。接着手指移向耻骨联合处,一点点下探,胎头偏位,不是标准枕前位,宫颈扩张尚未完全。

她迅速推测出是骨盆不对称引发的横产位,再探查脐带发现已滑出宫颈口,有压迫迹象。

“胎位不正,脐带滑脱。”她自语似地总结,语气冷静得像在手术汇报。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脐带受压将导致供氧中断,必须立即助产,否则胎儿极有可能在数分钟内死亡,母体也将因延误进入失血性休克。

她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熟练地展开手术布,戴上口罩,“立即准备推产。

身边没有任何医疗人员,明明只有她一个人要在这片废墟中对抗死亡,她依旧沉稳地一步一步说着操作步骤,仿佛那些指令是给自己听,也是给这世界的动荡下一道命令。

声音依旧不高,却有种毫不迟疑的锋利,像坚韧的钢铁,折不断。

此时,东边忽然传出一声闷雷般的爆炸,声音顺着风涌进巷口,地面颤动。

顾言初下意识转身,抬手稳住对讲机,语气毫无拖泥带水:“第六小队注意,东线爆点被激活,十米内流弹威胁预警,稳定防线!不准误伤、不准退后!”

她手一挥,左侧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分列两侧,迅速将废墟拐角设为掩体;另有一人展开干扰布遮蔽陆晚清所在区域,几步之间完成阵地重组。

她举起枪,步伐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陆晚清左侧,枪口指向了远处。

风是朝这边吹的。沙粒在空中旋转,尘土扑面,嗓子干得发涩。她咬着牙站定。

她能感受到陆晚清在她身后俯身操作的动作,每一次都像是微弱的生命在挣扎。可她不能回头,只能握住武器,用整个身体顶住这这间临时产房。

“你很吵。”身后忽然传来一句话,声音透过口罩,像是气音,又像是低语。

她愣了一下,刚要转头——

“但很稳。”

那一刻她没有笑,却觉得胸口那团火终于有了用处。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打破空气。不是爆点余震,是清晰的敌火。

“狙击手!”耳机中传来高声示警。

顾言初当即俯身找掩护,目光迅速扫过对面高台废墟。她沉声命令:“第三组,南向拖防线!第二组注意左翼屋顶阴影!锁住两点反射源!”

不远处传来几声短促的交火,枪声杂乱而密集。顾言初转身蹲下,从沙包后方架起狙击支援,动作干脆利落。

“子弹别乱撒,把这边守住。”她语调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左翼一名士兵大喊:“发现目标,五十米高点!”

她举枪瞄准,透过瞄准镜只见废墟顶隐约一抹移动的影子,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目标击毙。”对讲器中有人确认。

她咬着牙重新站起,一个弹壳滚落脚边。

风继续灌进来,地面轻颤未停,可她站得稳如地桩。

她不是医生,她不能救人。

但她知道,只要自己还站在这,就没有东西能打断陆晚清手里的手术刀。

两人第一次真正并肩作战。

一个蹲在废墟中央,用手术刀撕开生死边缘;一个站在外缘,用枪和身体挡住破口处的枪林弹雨。

风穿过她们之间,如锋刃横贯,却没能动摇任何一个。

那一段时间像是永远不会过去一样。

风声、枪声、杂乱无章的呼吸声,死寂被无情地拉长。每一秒都像横在刀口上的喘息,冷冽而残忍。所有人精神紧绷,动作精准,容不得半点差错,连换气的节奏都同频。没有人敢出错,连换气都带着极轻的节奏感。

尘土一直没落下,天光像卡在废墟缝隙间迟迟不肯洒下。

然后,是第一声婴儿的哭啼。

那声音尖锐却脆弱,穿透火药与风沙,撕裂了空气中长久凝固的紧张。

仿佛是有人,终于在废墟上松了一口气。

陆晚清轻轻托住孩子,检查脐带和呼吸,手一如既往的稳,好像再怎么艰难和紧张的环境都不会影响她。那一刻,灰尘终于落定,日光从废墟缝隙间斜照下来,打在她身上。光线掠过她汗湿的鬓角和脸上的风沙,像是给她整个人都罩上一层微光。不耀眼,却令人移不开眼。

“还活着。”她吐出一口气,语调依旧平稳,却有几分从风暴中走出的迟缓,“母子平安。”

顾言初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团刚被清理干净的生命。她从未想过,在这种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有一天自己会亲眼见证一个新生命落地。

她的嗓子迟疑了半刻,还是开了口:“你叫什么?”

陆晚清没抬头:“L.W.Q.,联合营前线医疗官。”

“哈哈,我问的是人名。”

这次她停了两秒。

“陆晚清。”

“顾言初。”

两人视线短暂交会。没有对峙,没有试探。

只是火光熄灭后,无声的认可。

陆晚清重新低头,开始处理最后的医疗收尾。她手法利落,一边用残余纱布包扎产妇伤口,一边仍在自语般地确认:“子宫回缩尚可,出血量可控,脉搏逐渐回稳……”仿佛整场急救从未被枪火打断。

顾言初收回目光,立刻转身大声道:“准备撤离!产妇与婴儿优先,五分钟内打通南侧通道!”

第六小队迅速回应,有人扛起防盾,有人架设应急担架。

“我来。”她直接接过担架一头,另一头由副兵接起。她弯身看了一眼产妇,声音压低却坚定:“我们带你走。”

陆晚清确认脉搏后,转头点了点头:“体征稳定,可以转移。”

短短几句,整个小组迅速转入撤离模式。枪口转向外缘戒备,婴儿被轻轻放入医用包裹中,由专人抱走。

太阳此时已完全升起,沉带又回到白天该有的灼热,照亮一行人穿过废墟的脚印。她们没有回头。

装甲车上,副兵将水递给顾言初,她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拧开瓶盖后眼神放空。

“队长。”副兵迟疑了一下,“刚刚那个医官……她是你老熟人?”

顾言初靠着车窗,目光转向不远处另一辆运输车上,那抹清点器械的背影在阳光下线条分明。

她摇了摇头,“不是。”

她的视线从陆晚清身上移开,看向了路途中的遍地瓦砾,方才一幕幕闪过眼前。她想起陆晚清蹲在血水中托起婴儿的动作,精准利落的医术,还有那句“你很吵,但很稳”。

也想起了当时自己站在风口,枪口下意识地对准每一个可能威胁她的人。

她又悄悄了补了一句:“现在,算认识一点了。”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心口哪根弦轻轻动了一下。

她从不轻信后勤,从不轻信体制内的医官。可今天,她见证了唯一一个在子弹与风沙之间,将人命从鬼门关里拉出来的陆晚清。

她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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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于白昼
连载中向南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