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玄玉
萨埵当年教习暮卷凝霜只是为了她能有护身之法,确信她身份之后,十分欣慰她心法境界精深,可堪大用。
只是当时不曾料到,凝霜心法会因梦华的气候而产生异变,若不是阿念一直细心照料暮卷,萨埵恐怕很难发觉。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彻底控制凝霜,纾解体内寒气。”
萨埵此言让暮卷清醒过来。
是的,如果不能解决凝霜带来的异变,那刚刚师父说出来的一切都没意义,她的所有疑惑将永远埋藏在沉月谷。
萨埵解释,“昨夜你气海翻涌,我借阿念之手为你调息时在气脉中探查了一下。凝霜之力骤然失控,你体内寒气乍起,已成毒势,我以为反而不能贸然停下凝霜的修行。”
婆婆在一旁神色凝重,萨埵拍了拍她的手,看向暮卷。
“凝霜心法原本就是对自体之气的驯化,若这股寒气不能在修行时化归气海,光靠流火去调和很难根治,它潜藏在气脉中始终是隐患。”
沉思一会,萨埵又补充,“除去内化,你可试着从流火心法中学会制驭周身正阳之气,内化外借,相互补益,精进心法,或可抑制寒毒外溢。”
暮卷虽然明白当下应该怎么做,但诸多秘事一夜之间揭开,心神震荡下,她还需要些时间。
“师父,婆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晃晃悠悠站起来就要出门去,婆婆想去搀扶,暮卷婉谢了她伸过来的双手。
此刻,她想一个人整理下心情。
婆婆明白,看暮卷的样子,忍不住揪心。可是这一切,别人无能为力,这个苦命孩子必须独自面对。
“去吧。”萨埵已经阖上双眼,手持念珠。他知道自己今夜的入定要久一点了,剩下的就交给舒煌了。
暮卷摸黑回到房间,这条路她走了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回屋的方向。
进到卧室,关上门扉,暮卷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她在厅上虽然勉强护住了心脉,但进得房内,真气霎时逆行,彻底冲破了她的意志。
暮卷瘫倒在地,紧紧攥着鱼形玄玉佩,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师父说的那些事,精神陷入迷惘之中。
天旋地转中,暮卷没法自行回神,只能任由眼前的一切在黑暗中扭曲变形。
恍惚间,暮卷见到一个人影推门而入,拥她入怀。
那人浑身散发着暖意,她想伸手去抓他,手却不听使唤地乱舞。
黑暗中,那人抬手稳稳托住她飘忽无力的手腕,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汩汩暖流,温润绵绵。
大约……是师兄吧……
暮卷心中放松下来,意识陷入黑暗。
厅上,婆婆还在默默拭泪,神色焦虑。
萨埵师父虽未睁眼,却也从她呼吸中听焦躁,开口安慰。
“事前我已经叮嘱过舒煌了,你不必烦忧。如今,也只有舒煌能助她度过今晚。”
舒煌昨夜与萨埵一同离开时便领受师命:若今夜暮卷回房后有异常,舒煌需竭力为她渡气调息。
至于要不要告知舒煌一切,就由暮卷醒来后自行决定了。
转瞬之间,萨埵心境已澄怀空明。
阿念见老和尚已入定,明白大概今夜应不会太危险,稍稍宽心。
朝夕相处十年,阿念信得过舒煌为人,只是心中牵挂着暮卷实在难以入睡,她干脆在厅上坐着等候消息。
沉月谷今夜无眠。厅上老者枯坐,待高烛烬燃彻夜。莲溪深处,舒煌抱着暮卷缓缓浸入水中。
依照师父的交代,舒煌一直在暮卷房外廊下等候,半夜,听得暮卷入房后重重砸在地上的声响,他便知师父所料不错。
舒煌迅速催动流火,推门入内将暮卷稳稳抱起。
根据师父所说,他今夜要与暮卷同入莲溪,以流火拘引外气,借莲溪之水尽可能将暮卷体内寒气自气脉中引出。
期间务必控制好流火之势,做到缓融冰晶,太快或太慢都会反噬二人。
甫一入水,舒煌便感觉暮卷体内散出的凝霜之势异常凛冽,莲溪雪水与她体内的凝霜相互呼应,一时间水面迅速覆满寒冰,竟暂时压倒了舒煌周身的流火之气。
舒煌护好暮卷让她不至于沉没水中,又自气海内猛地提起内力,他额间丹羲印忽而洪亮,直照得身边雪莲抹去月色而染上金光。
溪面冰晶与舒煌的流火之气相互消解,只是子夜外界阳气至弱,舒煌能拘的外气有限,他不得不试着从气海调度自体阳气去对抗凝霜。
一呼一吸之间,流火与凝霜在莲溪逐渐交融,暮卷体内凝霜被动接引流火所融之水补充气脉,舒煌所使流火则拘役冰晶气化之后的暖息继续消解寒气。
一个时辰后,舒煌逐渐掌握窍门,慢慢不那么吃力。
两个时辰后,东方渐白,阳气逐渐升腾,舒煌感到溪面冰晶渐碎,冰下水流开始回暖,便稍稍散去流火之气,以免过度压制凝霜而致使寒气向暮卷气脉更深处潜藏。
又半个时辰过去,朝阳已柔然洒入沉月谷。
舒煌知时机已过,卸去心法,托着暮卷上岸,抱至房内。
整整一晚,他精神不敢丝毫懈怠,待暮卷躺好,他才敢深深吁了一口气。
眼下两人浑身湿透,迎着晨风有点凉,舒煌开口呼唤婆婆。
好在厅堂离莲溪不远,彻夜未眠的阿念婆婆立马循声赶来,从舒煌怀中接过暮卷。
舒煌交代婆婆,“昨夜寒气已消解三成,师父说午时前约莫会醒转,有劳婆婆了。”
说完他便拖着沉重的身体回房,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就躺下。
昨夜勉强之下,舒煌虽学会了流火的精细控制,但自身的真气损耗巨大,实在扛不住疲惫,转眼便陷入沉睡。
不久,另一边的暮卷苏醒过来,只觉得内息异常温暖、神思清明,便确定昨夜定是舒煌相助。
这时婆婆还趴在她床头打瞌睡,暮卷看她满面倦容,不忍打扰,轻手轻脚下床为婆婆盖上薄衫,自己换好衣裳走出房门想去寻舒煌。
刚往前走两步,就被师父叫住。“舒煌睡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萨埵正端着一碗介乎粥水之间的米汤和几碟小菜,在厅外招呼暮卷来吃。
印象中这是师父第一次下厨,师徒二人静静吸溜着不成形态的米汤,默不作声。
虽然饭菜味道一般,但暮卷并不挑剔。
饭后,师父开口:“昨夜我所说之事要不要告知你师兄,如何告诉他,你自己决定。”
暮卷明白师父的顾虑。
“你的身世毕竟涉及两国诸多秘辛,很多事难以查明。”
“虽然舒原燎助我良多,但他的用意不全然纯正。你师兄为人坦荡,可梦华这些江湖望族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免不了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这一切,你都要考虑。”
虽然二人同归萨埵门下,但暮卷身份特殊,他多少偏袒些。
“徒儿明白。”
“嗯……你师兄昨夜耗损颇多,一时恐怕难以复原,你修习凝霜的心得也可与他好好交流……”
暮卷明白,师父还是关心师兄的。
萨埵思忖片刻,忍不住开口,“还有,我与舒原燎的十年之约将至,出谷后的事你也要想想。”
听到此话,暮卷有些难受,一夜长大,分别也比从前变得难熬。
“你是否回归婆娑王庭,我无意干涉。但你需知晓,婆娑的气候可能是根治你身上的寒毒的直接办法。出谷前这半年,你好好思量下吧。”
说完,萨埵离开。他知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待暮卷,如今徒儿已知身世,当有她自己的决断。
林莺儿又开始聒噪,暮卷出神地望着天空,看不清面容是喜是忧。
午后,舒煌醒来,全身酸痛,运功之际只觉得气海匮乏,气息疲沓。
确如师父所说,为化解凝霜之寒自己内息真气损耗过半,不过好在师妹的病症暂时稳住了。
舒煌暗自定心,日后须得勤加修行去恢复真气,一定不能误了与父亲的十年之约。
舒煌刚起身,便听见暮卷在外叩门,“师兄,你好点了吗?”
听见她声音悠扬,气息饱满,舒煌欣慰,“无妨,已经恢复差不多了。”
暮卷手托鱼羹在门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舒煌,他的脸色并不好。
“婆婆炖了点鱼羹,你尝尝。”暮卷动容,怕师兄看出来,赶紧岔开话题。
舒煌见暮卷面色比往常红润些,心底温润。
他幼时虽顽皮,但世家公子的气质在身,总不好轻浮夸赞女子容貌,只是坐在桌前拾起调羹埋头吃了起来。
“小心烫。”暮卷忍不住叮嘱。
“还好。”舒煌笑笑。
舒煌边吃,暮卷边将昨晚萨埵所说放云峰、上离玄玉云氏之事说给他听,但没提婆娑、流魂引与真血遗脉的那部分。
暮卷并非不信任舒煌,只是一时得知真相,她内心如浮水之萍,难定前路。
师父言下之意,待他与舒原燎约定事毕,想带她回婆娑根治寒毒。
暮卷却想先查明自己的身世,如果她真是云门之人,又身负血海深仇,那为父母复仇远比根治寒毒重要。
毕竟这些年婆娑梦华交恶,远去婆娑后只怕短时间内无法回到梦华。
虑及种种,此刻,在舒煌面前,她只希望自己能暂时做个纯粹的梦华人。
待舒煌吃好,暮卷将鱼形玄玉佩交给他辨认。
那玄玉雕得十分精致,舒煌也一眼认出周边云纹确实与上离云氏相似。
舒煌听得放云峰惨案,才明白师父为何能提前预知暮卷昨夜凶险了。
少年清俊的脸上写满不忍,他紧握玄玉,看向暮卷说起这些事时平静的双眼。
只一个夜晚,暮卷的眼神就从天然纯真变得深邃沉静。
舒煌懊悔,昨夜不应该放她一人在厅上面对这些。
“……没想到父亲一直在帮师父调查此事,他倒是从未与我说过。”
舒煌沉吟片刻,“不过你放心,既然师父未与我父亲言明你的身世,我一定保密。”
暮卷并不怀疑,也知道舒煌一定会支持自己,便开口,“师兄,出谷后我想去放云峰还有云门走一趟。”
“我陪你。”舒煌不假思索,“上离郡治所所在的承平县有我家商坊的分部,出谷后我会安排好一切,一定陪你查明真相。”
暮卷心中庆幸,十年来,沉月谷的众人待她亲如家人,让她不至于在仇恨中扭曲成长,也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惨烈往事。
舒煌此刻端详玄玉佩,只觉得玉上赤色绶带很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正巧,阿念婆婆端着饭菜进来,看着桌上已空的碗有些疑惑。
舒煌起身向她道谢说鱼羹味美,阿念看了暮卷一眼,见她眼神躲闪,便明白少女心意,笑着比画手势,招呼舒煌和暮卷再吃一点。
席间,舒煌与暮卷商量先留下玄玉佩琢磨,他预感赤色绶带应该还能查出些线索。
吃饱后,舒煌觉得气力又恢复了些。在案前研墨,提笔细细描了绶带的图案,交由青鸟带给舒窈,他总觉得妹妹应当认识,顺便托她查查此绶带与云门的关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