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威廉大师和劳伦斯正式宣布探访苏美鲁遗迹的计划,并在学院内招募以考古学者为主的研究团队时,厄菲梅洛选择了沉默。她以天文学研究正处于关键阶段为由,婉拒了参与的邀请,继续日复一日地沉浸在星辰运行的轨迹中,仿佛对外界的狂热毫不在意。探索队出发时声势浩大,学院几乎一半的考古精英都随行其中,同去的还有数名气息冷峻、装备奇特的猎人。数周后,探险队归来,带着满身尘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地下潮气和某种古老腐朽的气息。他们带回的“战利品”在学院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其中有几个仪式用的苏美鲁金杯,造型诡谲,刻满了难以解读的符文,轻轻晃动还能听见里面散发着微弱的不祥波动。再就是所谓的“远古圣人遗骸”:一束被某种树脂状物质包裹、依旧保持着诡异光泽的黑色长发;一截干枯发黑、指甲尖长异常的手臂断肢;甚至有一具几乎完整的、皮肤呈暗金色、仿佛金属铸就的干尸,它双目的位置是两颗浑圆的、毫无生气的黑色宝石,嘴巴狰狞地张着,被贡品挤碎的牙齿参差不齐地暴露在早已腐烂的嘴唇下。最令人不安的,是七个被封存在透明水晶中的死婴。它们的体型与寻常婴儿无异,但头颅硕大,五官扭曲,仿佛在沉睡中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隐隐能看到皮下的血管纹路是诡异的幽蓝色。
最后搬上来的,是一具完全无法辨认的生物残骸。它大约有大型犬大小,外形近似章鱼与甲壳类动物的可怖结合体。头部是几束纠缠在一起的、半腐烂的触须,触须末端还带着细小的吸盘。身体部分覆盖着破碎的、仿佛贝壳又似骨板的甲壳,甲壳下露出苍白粘滑、布满褶皱的软组织。几根纤细、节肢状的附肢无力地蜷缩着,散发着属于墓穴深处的**气息。这具残骸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防腐溶液中,依旧让每一个见到它的学生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与莫名的恐惧。
威廉大师如获至宝,这些物品立刻成为了考古学与医学学生们狂热研究的样本。实验室里日夜灯火通明,充满了切割、研磨、解剖和激烈讨论的声音。起初,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大家都沉迷于这些来自远古的奥秘。但渐渐地,异常开始显现。
先是零星有参与研究的学生抱怨失眠、多梦,精神不济。随后,更具体的症状出现了。一位平时沉稳的考古学生某天深夜在公共休息室里突然尖叫起来,指着窗外空无一物的屋顶,惊恐万状地嘶喊:“爪子!无数只……灰色的、黏糊糊的爪子!扒在房子上!它们在动!”
另一些人则抱怨有时会被各种怪声困扰。有人说总能听到持续不断的、细微的流水声,仿佛有地下河在耳边流淌,有时又会变成湿滑的、粘稠的蠕动声;也有人说那像是无数人在极远处窃窃私语,声音模糊却搅得人心神不宁;还有人描述为一种低沉的、有节奏的嗡鸣,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鼾声,又像是来自地底深处的、无法理解的呼唤。这些声音并非总是清晰可闻,却总能在最不经意间钻入耳膜,搅得人心神不宁。
这些症状像瘟疫一样,在接触过遗迹物品的学生中小范围地蔓延开来。学院的气氛逐渐变得诡异,欢声笑语减少了,多了许多窃窃私语和惊惶四顾的眼神。虽然威廉大师出面安抚,称这只是长期接触古物产生的精神压力和研究疲劳所致,建议大家适当休息,但是不安的种子已然种下。
厄菲梅洛观察着这一切,这景象与她记忆中博里亚斯家族开始痴迷血液研究时的初期征兆有些相似,只是拜尔金沃斯的情况似乎来得更加猛烈和直接。她感到大事不妙——那些从墓穴带回的,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考古样本,它们是污染源,是通往不可知恐怖的钥匙。
此刻的她却陷入了一种手足无措的境地。难道要去找威廉大师或劳伦斯揭露这一切可能引发灾难?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按了下去。她以什么身份去说?一个研究天文学的“局外人”?威廉大师学识渊博,劳伦斯心思缜密,但他们正醉心于这前所未有的考古发现,会相信她这个未曾参与探险的学生的、毫无实证的警告吗?
尤其是这份警告也牵扯到博里亚斯。博里亚斯家族为了控制恐慌,将兽化病的真相死死捂住,外界无人知晓。她此刻若站出来,说自己的家族就是前车之鉴的话,她甚至无法证明自己来自博里亚斯。公开身份只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怀疑,或许还有来自家族的压力。她手中没有任何实证,只有基于自身经历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恐惧。若是被问及消息来源,她将无言以对,反而可能被当成散播恐慌的疯子,或者别有用心的告密者。
她站在图书馆的高窗前,望着窗外看似平静的学院,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她紧抿着唇,头脑清晰地分析着利弊,得出的结论却是令人沮丧的束手无策。若是警告,可能无人相信或自身难保;若是不警告,就要眼睁睁看着拜尔金沃斯重蹈博里亚斯的覆辙了。
她第一次感到追寻真相的道路竟是如此孤独而艰难。现在的她就像暴风雨前的一叶孤舟,明明看到了天际翻滚的乌云,却无力改变航向,只能被困在学院这座孤岛上,眼睁睁地看着风暴逼近,内心充满了对未知未来的忧虑和一种近乎孤独的无助。她该怎么做,才能在这场即将降临的、源自远古的疯狂中,保全自己并尽可能地阻止这一切呢?
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但加紧了对星辰轨迹的推算,试图从亘古不变的星空中找到一丝启示或预警,同时更密切地关注着学院内的任何风吹草动。无助感如影随形,但她知道,自己必须等待,必须找到那个能做点什么、而又不暴露一切的关键时机。然而,灾难的脚步,似乎从不会等人准备好。
很快,那位曾指着窗外尖叫看见“无数爪子”的年轻考古学者第一个陷入了疯狂,他被发现于深夜的实验室,正用指甲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和脸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嘴里发出非人的、混合着呜咽和尖笑的嘶吼。他的眼球凸出,瞳孔涣散,仿佛正凝视着某个无人能见的恐怖景象。
他无差别地攻击着每个看到的人,他的力气便得很大,以至于三四个成年男子才勉强将他制服。他被用皮带捆在担架上时仍在不断挣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涎水混着血丝从嘴角淌下……可这仅仅是个开始。接二连三,那些曾近距离接触过苏美鲁遗物,尤其是那些“圣人”残肢和异形生物样本的学生和研究员,都开始出现类似的症状。
他们的症状大同小异:极度的恐惧、无法控制的暴力倾向、诡异的呓语,以及对自己或他人□□的残忍伤害。原本宁静的回廊和图书馆如今失常会被突然爆发的尖叫或狂乱的撞击声打破。一种无形的恐慌开始在学院里蔓延,取代了最初发现遗迹时的学术狂热。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烛光都显得摇曳不定,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
面对这种前所未见、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精神崩坏,传统的镇静剂都收效甚微。病患要么在被束缚中力竭而死,要么在永恒的恐怖幻象中逐渐消耗掉最后一丝生命力。在这绝望的氛围中,以米克拉什为首的医学研究者,在疯狂翻阅古籍和进行了一系列绝望的试验后,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却又似乎有效的缓解方法:人类的血液。
起初,这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野蛮尝试。当一位陷入狂暴的研究员几乎要挣脱束缚时,一位惊慌失措的助手不慎划伤了自己,几滴温热的血液溅到了那名狂暴者的唇边。他狂暴动作竟奇迹般地出现了瞬间的停滞,涣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近乎贪婪的聚焦,他伸出舌头,疯狂舔舐着唇边的血迹,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随后竟然陷入了一种异常深沉、近乎昏迷的睡眠。这一偶然事件点燃了医学研究者们病态的希望。他们开始系统性地试验,最终“成功”研制出了一种以人血为主要成分的镇定剂。
而制备过程如同一场黑暗仪式。血液的来源起初是学院自愿或半自愿的捐献者,以及某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但在需求急剧增加后,来源变得不清不楚。地下的医疗室内,苍白的灯光下,穿着染血罩衣的医学生们面无表情地用特制的器械从僵硬的躯体上采血,暗红色的液体被小心地导入水晶瓶或玻璃针管中。有时,为了追求“新鲜”和“活性”,他们会直接从尚有气息的、被束缚的疯癫者身上抽取——美其名曰“循环利用”。
这种制剂确实有奇效。当注入那些癫狂者的血管,或是强行灌入他们的喉咙,他们剧烈的挣扎会逐渐平息,眼中的狂乱会被一种呆滞的平静所取代,那些可怕的呓语也会变成无意义的呢喃。他们仿佛从那个不可名状的恐怖世界中暂时被拉回,沉入一种没有梦境的、死寂般的睡眠。
然而,这种“治愈”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使用过这种制剂的人即使是清醒过来,眼神中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空洞而依赖。他们对周围的事物反应迟钝,却会对血液的气息表现出一种异样的敏感。并且,镇定的效果越来越短暂,需要越来越频繁或大量的注射才能压制那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嘶吼。
只有厄菲梅洛知道,这根本不是治愈,更像是一种替代性的成瘾,或者说用一种疯狂去压制另一种疯狂的绝望循环。她看着那些手持采血瓶、眼神中混合着疲惫、恐惧和一丝掌握“生杀大权”的诡异兴奋感的医学生;听着走廊里传来的、因“治疗”而暂时平息的、那种死寂般的喘息声,她很清楚,挖掘苏美鲁遗迹所释放出来的东西,远非几瓶人血所能安抚。这短暂的平静,恐怕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更令人窒息的序曲。
但值得一提的是,和她一样选择回避研究苏美鲁遗迹的,还有卡尔。作为学院内公认的语言学奇才,他对各种生僻死语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尤其擅长解读那些充满隐喻与危险的古神祕符号。按理来说,面对苏美鲁遗迹中带回的大量刻有诡异铭文的金杯和石板,他本应和劳伦斯或米克拉什一样,成为破解遗迹秘密的核心人物,终日埋首于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文物之间,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自探险队归来,卡尔从未出现在任何重要的鉴定会议上,就连平时也开始很少露面。那双向来淡漠的紫色眼眸深处,似乎翻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极力压抑的情绪。
这种反常引起了厄菲梅洛的注意。在所有人都被遗迹的发现与后续的疯狂所裹挟时,卡尔的缺席显得格外突兀。她不禁想起,在探险队出发前,卡尔似乎就对威廉大师的计划流露出一丝所有若无的不以为然。他的沉默或许是一种先知般的远离,也或许是正在独自进行着某种更不为人知、甚至更危险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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