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转过身,看到的是许久未露面的卡尔。他站在那里,面色比平日更加苍白,那双紫色的眼眸中似乎沉淀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他沉默地递过一个信封,信封上清晰地写着她的全名。
仅仅是一个全名,便足以暴露一切。以卡尔的学识,只需稍加查阅,便能将她的来历猜个**不离十。博里亚斯的记载上确实提起过家族最年轻的后代于三年前神秘失踪。那正是她离家之时。她是不告而别,但曾向领地内信得过的平民透露过去向,只说是为了追求更深奥的秘法知识,对方也承诺会守口如瓶。
卡尔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厄菲梅洛的心沉了下去,接过那封仿佛带着不祥温度的信。信确实来自她故乡的领民。展开信纸,熟悉的笔迹却带来了毁灭性的消息。信中说,在那种诡异的血液逐渐被奉为信仰之后,它最终引来的灾难吞噬了整个博里亚斯家族。在沦陷前夕,残存的、尚保持理智的族人做出了最后的抉择:他们用强大的法力紧闭了庄园的每一扇大门,激活了所有的防护结界。博里亚斯的族人本就法力高强,兽化后的破坏力更是恐怖。绝不能让它们冲出庄园,祸及平民。
信中的描述极其惨烈,那是一场在庄园内爆发的混战,兽化者失去理智,疯狂攻击所见的一切活物;而清醒的巫师们死守着每一扇门和栅栏,与昔日亲人化身的怪物展开了殊死搏杀,至死不让庄园内的惨剧蔓延。咒语的光辉与兽性的咆哮交织,鲜血染红了家族的纹章。怒吼、哀嚎、骨骼碎裂声与利爪撕扯声不绝于耳,断肢与破碎的法器散落了一地。眼看防线即将崩溃,幸存者已经无力回天,不知是哪一位族人点燃了埋藏在地窖深处的炼金火药,或者是释放了同归于尽的禁忌法术。顷刻间,冲天的烈焰瞬间吞噬了古老的宅邸,将搏杀中的清醒者与兽化者一同化为了焦炭。
信上还说,由于博里亚斯家族世代救死扶伤,在这场惨剧过后,无数平民自发前来,在一片焦土和残骸中将那些依稀可辨的遗体下葬。
厄菲梅洛颤抖地握着信纸,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低下头,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博里亚斯虽然误入歧途,却至死没有丢弃守护与荣耀。可是,荣耀犹在,家……却没了。那个充满草药香气、萦绕着治愈咒语吟唱声的家,已经化为了焦土,从此天地之大,她再无归处。
“很抱歉听说了这样的消息,请节哀。”卡尔的声音将她从滔天的火光中拉回现实。他罕见地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
厄菲梅洛猛地抬起头,泪水被她强行逼退,她直直盯着卡尔:“听谁说?”
“信是我从拉莫斯手里抢来的。”卡尔平静地解释,收回手,“这时候你还是不要去教室了,他或许也在,并且很可能会借此对你出言不逊。”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取代了悲痛。厄菲梅洛冷笑一声,非但没有避开,反而转身径直朝教室走去。
空旷的教室里只有拉莫斯一人,他正得意洋洋地晃着腿,看到厄菲梅洛进来,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哟,这不是博里亚斯小姐吗?之前还当众打我,现在遭报应了吧?连家都回不去了,是吧?” 他嗤笑着,声音尖刻,“连家都被一锅端了,啧啧,真是报应。还以为博里亚斯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如此,沦落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来苟延残喘。你现在跟个流浪的乞丐有什么区别?还摆什么贵族小姐的架子?”
好在此时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三人。
“看来耳光并没让你真正学会闭嘴,”厄菲梅洛瞬移到拉莫斯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瞳孔中骤缩的恐惧,“试问激怒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你想干什么?”拉莫斯强作镇定,声音却泄露了颤抖,“难道你敢在学院里杀人?你以为这种行为会被纵容吗?”
“纵容?”厄菲梅洛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杀你不需要看场合,因为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我完全可以在解决你之后,抹除所有人脑海中关于‘拉莫斯’这个存在的记忆。所以,杀不杀你,只是取决于我的心情,而非规则。”
“你……你这是在恐吓我?!”拉莫斯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这是提醒。”厄菲梅洛用手杖上端冷冷地抵住他的腹部,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威胁,“我不希望从任何其他人口中,再听到关于我来历的半个字。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亲身体验一下,博里亚斯是否真的徒有虚名。”
说完,她收回手杖,不再看瘫软在椅子上的拉莫斯,转身走向门口。经过卡尔身边时,她压低声音道:“关于我的身份,还请代为保密。谢谢。”
卡尔沉默地点了点头,紫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厄菲梅洛最后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拉莫斯,心中冷笑。这种蠢货,在这场愈演愈烈的输血风波里,恐怕连做炮灰都嫌不够格。她隐约猜到,米克拉什或劳伦斯或许早与拉莫斯有了某种勾结,可能就在初次输血风波之前。或许是因为首次交易中米克拉什未能满足拉莫斯的贪欲,导致拉莫斯造谣报复,而米克拉什既厌恶他,又舍不得这个容易操控的试验品,才不便亲自撕破脸,转而利用她去教训拉莫斯。而她将计就计,带着米克拉什去找拉莫斯,正是为了加剧他们之间的矛盾,好看清这潭浑水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威廉大师都没有召见她或卡尔回研究组。不知是看出了他们的抵触,还是认为他们在“主流”研究方向上已无用处。厄菲梅洛并不在意,这样反而更好。她可以有更多时间独自为家族哀伤,同时,作为一个即将被边缘化、甚至可能被踢出课题组、真正无家可归的人,她也可以毫无顾忌地重拾旧业——继续研究家族秘法,看看能不能找到根除兽化病的计策。
在八岁那年,她就已掌握了家族记载中的所有秘法,包括那些危险的禁术。此后她便一直渴望寻求更高层次的突破。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连自己的家族都无法拯救,她还能做什么?
如今她的休息室成了进行秘法实验的场所。这天,她如同往常一样,在地板上布置好复杂的法阵后,却察觉到了异变。法阵中央的能量流动变得紊乱而狂暴,仿佛被某种外来的、更具压倒性的力量强行侵占了。这不像她主动施法召唤,反倒像是……有什么东西,主动循着某种联系,找上门来了。
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水汽,法阵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随即凭空涌现出水流。水流迅速扩大,化作奔涌的漩涡,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紧紧包裹。厄菲梅洛握紧幻化成手杖的法杖,全身戒备,但身处漩涡中心的她,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飞溅的水花和湍急的涡流在她周围分解、重组,化作亿万颗晶莹剔透的水滴。这些水滴并未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紧接着,每一滴水滴都拉伸、变形,变成了无数寒光闪闪的纤细水针。下一秒,无以伦比的剧痛席卷了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那并非普通的刺痛,而是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让她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在被一丝丝剥离的极致痛苦。
她想起曾在东方异闻录中读到的酷刑“凌迟”,那种被一刀刀切割的感觉恐怕也与此刻相似。甚至她的视觉也未能幸免,能“看”到冰冷的细针正扎入自己的眼球。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连呼吸都变成一种奢望。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飞速运转,充满了不甘与疑问。
“这是……怎么回事……”意识在剧痛中飞速运转,“这就是我的结局吗?何等讽刺……我不明白……这不该是我的终点……我还没来得及找到答案……”
“也许……这样也算……可以回家了吧……”
“回家”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泪水混合着周围的水滴滑落,她重重地倒在地上,脸贴着冰冷潮湿的地毯,能隐约感受到那一小片被泪水浸湿的温热。
“博里亚斯……别丢下我……我这就来了……”
就在她想着自己如何与家人团聚的时候,一个古老而威严的名词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宇宙之水 。与此同时,无数混乱而浩瀚的低语在她心神中回荡,仿佛来自亘古星辰的彼端:
“迷途者啊……你心底的渴望与迷茫,吾已知晓……
汝之血脉,曾供奉吾之虚影……
汝之灵魂,渴求真理与归宿……
放弃抵抗,让吾之记忆与汝共鸣……汝将获得重塑命运之力……”
宇宙之水——那是连神祇都视若圣物的古老存在,象征着极致的疗愈与净化。传说它从未真正认主,因其对契合者的要求苛刻到近乎虚无。世间典籍对它的记载也少而隐晦,唯恐丝毫的亵渎。在博里亚斯家族的秘密祭坛深处,确实世代供奉着一滴传说源自“宇宙之水”的圣露,它被视为家族的最终守护。
难道是那场献祭了整个家族的烈火,某种程度上了却了某种因果,或是她那极致的悲痛与不甘,意外符合了某种条件,便引来了这至高存在的注目吗?还是说博里亚斯的血脉中流淌着与这神圣之力的一丝联系?
这突如其来的“恩赐”,究竟是救赎,还是万劫不复的开端呢?
很快,窒息感和死一般的痛感吞没了她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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