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灭门惨案(其一)

他时常想起苏家被破城而入的那天,时常想起那段在玄清墟寄人篱下的日子。

那天正是深冬里最冷的时候,苏枕枫在书房里跟着先生习字。不知为何,他总是隐隐感到不安,以至于练字时屡屡出错。

“沉舟,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先生察觉到了苏枕枫的异常,于是拿书卷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

“先生,我总觉得心中惶惶不安,仿佛冥冥中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苏枕枫皱着眉,他眼神飘忽,连笔墨滴在了纸上也未发觉。

“不要胡思乱想,将心思放在眼前。”

先生厉声训道。

“知道了先生……”

苏枕枫低下头,转而又盯着那滩墨点失了神。

“沉舟,你是不是病了,身体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先生见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放下了手中举着的书,担心地问道。

“心慌,慌得厉害。”

落雪无声,暖炉的热气扭曲着,苏枕枫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外面暗暗袭来,透过门缝钻进他的袖口。

“小公子,小公子!”

门外突然传来下人焦急呼喊的声音。

“何事如此惊慌。”

苏枕枫看向门外,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影在门上晃了晃。

“是家主,家主叫公子去城墙上找他,说是有要事与公子商议。”

“父亲找我?”

苏枕枫立刻将毛笔放下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未写完的字,又转头看向身后的先生。而先生只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先生,字改日再练,沉舟先行告退了。”

苏枕枫对着先生鞠了个礼,随后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光白得发亮,亮得有些刺眼,偶有几只麻雀从堂前匆匆掠过。苏家的院子又大又空,只有苏枕枫一袭素衣自风雪中疾行而过。

来到城门前,到处可见苏家的修士。城墙后排兵布阵般井井有条地站了一片,城墙上也整装待发满满的立了一群。

“奇怪……”

见此情景,苏枕枫心中顿感疑虑,此时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开始作祟,如同千万只蚂蚁爬进他的胸腔,叮咬着他的心脏。

穿过漫长的阴暗狭窄的楼道,苏枕枫终于爬到了城墙之上。放眼望去,苏家的侍卫和将士木桩子般立在那儿,几个资深的将军聚在一起正冷脸商议着什么,弓箭手们忙碌地搬运着箭矢和引火用的火折子……苏枕枫穿过熙攘的人群,好不容易才看见父亲的身影。

“父亲。”

苏枕枫来到苏远帆的身后,轻唤了一声。

“枫儿,你来了。”

雪下个不停,苏远帆满面愁容地看着远方。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苏家的亲兵全都来了?还有苏庭秋将军,他不是已经告老还乡了吗?”

“枫儿,你还记得为父和你讲过,关于莫家的事吗?”

苏远帆并没有回答,而是提起了一件往事。

“记得,当年四海内本是四大家族,分别是晹谷秦家、丹陆萧家、昧谷莫家、以及幽都苏家,各家主均为朝内重臣,分别管理四海内划分的四个地域。

当时莫家权势滔天,外部与内朝相互勾结,暗中招兵买马,收揽前朝余党,在民间散布妄言挑拨君民关系,建立教派蛊惑民心,诓骗信众无数,妄图逆反。

可野心太大难免露出端倪,就在莫家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他手下有一位将军两头通吃,竟同时参与了另一个党派的谋逆计划,而那个党派在朝中并无威望可言,筹备半载之久却无法实施,因此也失去了同党的信任。

先前党派的领导者许诺过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全都落了空,其中便有人怀恨在心,心生报复,在奏折中参了一本,就算查到自己涉身其中也要与之同归于尽。

圣上震怒,命彻查此事,将与之有所牵连的全部揪出来,诛其九族,不曾想竟查到了那位将军的头上,他在狱中受极刑折磨,神志不清之下竟将两桩谋反混说了。

圣上忌惮莫家势力庞大,恐无力抗衡,于是便召集另外三大家族联合清剿莫家逆党,而那次联军为首的,便是修炼道法仙术的萧家,紧随其后的便是擅长武功、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精通的秦家,还有善于巫蛊之术的苏家,在三个家族的联手之下,莫家被一举歼灭,逆党皆被处死,老幼妇孺无一幸免……”

苏枕枫对这个事件记忆深刻,再联系到眼前这番景象,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谜底。

苏远帆点了点头:苏枕枫竟一字不差地全部记得。

苏远帆共有三个儿子——长子苏继桐,次子苏承松,三子苏枕枫。而苏夫人便是因为生苏枕枫时失血过多而不幸过世的。随着苏枕枫慢慢地长大,他越发觉得母亲的死都是因为自己,至少他的两位兄长是这样认为的。于是他便越发刻苦用功,不争不抢,只求父兄不视他为仇人,他一心想成就一番事业,为苏家添砖加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这份“过错”。他虽自出生起便没有感受过母亲的温暖,却葬送了属于两位兄长的母爱,也葬送了父亲此生的挚爱……

“枫儿,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啊……”

苏远帆长叹一声。

“父亲,你是说?!不……这怎么可能……我明白了,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有人要陷苏家于不义!”

苏枕枫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大声吼道。

“即便无人栽赃陷害,有了莫家的前车之鉴,圣上对苏家生出嫌隙也是早晚的事,自从莫家那件事之后,圣上就开始草木皆兵,他心有余悸,于是变得敏感多疑,苏家日渐壮大,早已成了圣上的眼中钉,毕竟当时的莫家,就差一点便将利刃架在圣上的脖子上了。”

“父亲,为何不去面圣,为何不去解释清楚。”

苏枕枫低着头,阴沉着脸问道。

“枫儿,你要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苏远帆认命一般地答道。

“那苏家怎么办,苏家的子弟们,苏家的血亲们,从一开始就追随父亲你的将军们,将士们,还有两位兄长,还有……还有母亲冰冷的陵墓……父亲你为了心中的大义赴死,可面对这么多人,您当真能从容吗?他们都在看着你,都在仰望着你……”

父亲在苏枕枫的心中一直是坚不可摧的精神支柱,他是整个家族的仰仗,是朝廷的忠臣,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落得这般田地,父亲一向是最拼命的,如今却认命了,真是可笑至极。

“枫儿!”

苏远帆仿佛被这番话刺激到了,对苏枕枫大吼道。

“父亲!”

而苏枕枫也不肯示弱,他一向最能忍,也一向最执拗。

“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

苏远帆硬生生把已经冲到胸口的气压了下去。

“那就反……”

苏枕枫颤抖着,从紧咬的牙缝中吐出这三个字。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如燃烧的柴火般炸开。

“为父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你的先生也是这般教你的?!”

苏远帆一生清廉,对朝廷忠心耿耿,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说出这般忤逆的话。

“……”

苏枕枫狠狠瞪着苏远帆,寒风凛冽,他眼中死死噙住泪水,艰难地喘着粗气。父子相对无言,大雪纷飞,湿透了二人的脊背。是啊,他苏远帆是个认死理的人,是个宁愿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他可以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信念抛弃家族,抛弃母亲,抛弃一切……是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忽听得一阵响如奔雷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打破了这份沉默。顷刻间,枯草连同雪泥被纷纷踏起飞溅,湛蓝色的道袍波涛汹涌般铺满了苏家的大地,在一片喧嚣中,只听得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喊道:

“苏远帆,暗中勾结党羽,企图谋逆,圣上已下旨,派我等前来清剿逆党,劝你莫做无谓的抵抗,即刻束手就擒!”

“庭秋将军何在?”

苏远帆不再去看苏枕枫,他转头对身旁的随从问道。

“家主,庭秋将军已经领兵马在城门前侯着了。”

随从答道。

“好,他是将军,是战士,就算死也应该光荣战死,让他跟萧家那些道士和秦家那些莽夫痛快地战一场!”

苏庭秋是自幼便跟着苏远帆的,他们一同长大,有着共同的理想和抱负,可两人的性格却完全不同——苏庭秋骁勇善战,是个喜欢与实力相当的对手切磋的侠客;而苏远帆更像一个思想家,是一个有点自负的,一身傲骨的理想主义者;可当初的理想主义者,现下也要为现实低下头颅。

“父亲……”

苏枕枫低声呼唤,他只觉眼睛胀得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喷涌而出。

“开城门!”

城墙上有人喊道。

“开城门!”

城墙下立刻有人应声道。

“轰隆”一声,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犹如一只困兽挣扎着张开了它失去獠牙的巨口。

“束手就擒?这句话一般都是从我苏庭秋口中说出来的,尔等宵小有能耐的话就与我一战,待我跪下之时,再劝老夫束手就擒也不迟。”

苏庭秋一马当先,离弦之箭般倾身飞射出去。一众弟子们也紧随其后,他们个个身着白色长袍,裹挟着同样洁白的雪花一窝蜂地冲出城外。

“不自量力,既然不想死得体面,那就别怪我辈手下不留情。”

领头的是萧家的首席大弟子萧煜,而在他身边那位面无表情的少年,正是年方十六的萧临川。

“杀!”

只听得萧煜一声令下,萧家众弟子迅速抬手结印,顷刻间万把利剑从剑鞘中飞出漂浮在他们的身边。随着萧家弟子的手势变换,利剑以飞鸟之姿在半空中滑翔,如同乱雪纷飞,却乱中有序且十分迅捷地攻向苏家的弟子们。

苏家的弟子们虽挡住了前几轮的攻势,但萧家的剑仿佛根本不会累一般,步步紧逼。很快,苏家的人便开始感到吃力,毕竟萧家使的是奇能异术,而苏家只是区区的□□凡躯。

乱剑割破了苏家弟子的衣袍,撕裂开他们的体肤,多处伤口渐渐溢出鲜血,将白色的长袍浸染上道道猩红血痕。

仔细一瞧,那伤口处居然开始不断爬出形态各异的剧毒蛊虫,疯狂地爬上了萧家弟子的身。如此庞大的数量,萧家打头阵的弟子们根本来不及驱赶,只能任其撕咬。原来苏家早就知道自己无力与之抗衡,所以一开始便是抱着必死的、同归于尽的打算。

苏家的弟子倒了一个又一个,萧家的人便也随之被毒死了一个又一个,转瞬间,苏家的土地上已然横尸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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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
连载中青烟困倦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