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儿,枫儿……”
“父亲?”
“枫儿,杀了我,杀了我便可活命……”
“父亲,父亲!”
梦中一片混沌,只隐隐听见父亲那冰冷的声音从上空某个未知的方向传来,苏枕枫皱了皱眉,艰难地呼吸着。
“师兄,他怎么样了?”
“又梦魇了。”
将手中湿了水的毛巾放进水盆后,萧临川伸手再次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这小子一直这样昏迷不醒也不是办法呀。”
同门的小师弟托着腮坐在床边。
“应该是感染风寒了,再加上惊恸过度,导致梦魇缠身,呓语不断。”
萧临川把水盆递给小师弟,盯着苏枕枫烧红的脸说道。
“那怎么办?”
接过水盆,小师弟站起身来,准备出门将水倒掉。
“去请大夫来看看吧。”
“好,我这就去请。”
小师弟端着水盆走了出去,而萧临川则顺手将门关了起来。
他转身看着躺在床上的苏枕枫,只见他面色红闷,缓慢地喘息着,口中不停地吐出白色的热气,在空气中缥缈着消散;他上下起伏的胸膛将两颗红粉在衣衫上印出若隐若现的凸起,一呼,一吸,出现,又消失;不知不觉中,他竟也试着去跟上他呼吸的频率;他不禁去想,床榻上躺着的人并非“感染”了风寒,而是“沾染”?不,或是“招惹”了风寒……
萧临川突然猛地摇了两下头:他这是在做什么?也许他也被冷风吹昏了头,变得不清醒了。他不由得心生恐惧,转眼不再去看苏枕枫。
虽然他杀人如麻,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但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会对这样一个小自己四岁的俊美少年产生情愫吗?他自己也不清楚,至少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心情,而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是缘于他清俊的脸庞吗?或是他表面的处事不惊?不,不能再去想了……
他将目光从苏枕枫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紧闭的窗户,如果此时推开窗,兴许能看见雪景,窗外不远处正好有一棵梅树,这个时节应该开花了吧?不过还是算了,屋内还有个病号呢,还是别让寒风吹进来较好。
“师兄,师父找你。”
门外传来小师弟的声音,将萧临川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知道了。”
萧临川最后回头看了看床上的人,便转身离去了。
作为萧掌门重点培养的对象,萧临川时常要下山去执行任务,因此再次见到苏枕枫已是三日后。
连续下了多日的大雪,直到今日才肯赊得片刻消停。栖霞阁的长阶上覆了一层皑皑落白,道两旁的林林枯枝上开得满树梨香。
驻足门前,小院里只听得“沙沙”的扫雪声,以及远处弟子们散学的熙攘吵闹声。
院中人独身,持一柄竹扫帚,信步空庭:只见他神思游离,木讷地重复着扫雪的动作,不曾注意门外的人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倦鸟不知何处去,轩萧误识琴瑟欲。
窈窕荒枝攀素玉,迢迢繁思吹银絮。
“唉……”
翘首望望天,**裸的一片灰;垂眸看看地,空荡荡的一片白;多少离愁别绪,也只落得嗟呀一声叹。
见此情景,萧临川本想上前去宽解一番,可碍于他自觉笨嘴拙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诶,师兄!你回来了!”
萧临川和苏枕枫一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吸引了目光。
“陌柒,散学了?”
萧临川侧身看向从右边自一众弟子中匆匆往这边跑来的秦陌柒。
“是啊师兄,听人说你下山了。”
秦陌柒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将双手撑在双膝上。
“嗯。”
“我说呢,怪不得这几日都不见你,怎么样,师兄?”
秦陌柒眼睛放光地盯着萧临川,他最喜欢的就是听师兄讲他下山的经历。
“与平常无异”
萧临川扭头,竟不小心与苏枕枫对上了眼神,而苏枕枫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向屋内了。
“那便好,不过,你这次回来得似乎比往常要更早些。”
秦陌柒话中有话地说道。
“……”
被看穿心思般,萧临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不过是快刀斩乱麻罢了,能尽快解决的事情没必要拖泥带水。”
“不愧是师兄!我以后也要像师兄这般厉害!”
秦陌柒语气中快要溢出来的兴奋与崇慕。
“我并不是什么值得学习的榜样,陌柒,你日后会更为出色的。”
萧临川皱着眉头苦笑道。
“师兄何出此言,我觉得师兄就是我想要努力攀登的那座山,就算能到半山腰我也知足了。”
秦陌柒十分真诚地看着萧临川。
“傻瓜,一山更比一山高,我在群山之下也只是蓬蒿。”
萧临川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这种眼神看得他十分不自在,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
“与其踮着脚尖去眺望遥不可及的巅峰,不如先试试越过眼前的丘陵。”
秦陌柒表情严肃,语气更显真挚,师兄的这些话在他看来只不过是能力者的自谦。他清楚师兄的实力,在执行任务时,他是亲眼目睹过的,那个如杀器一般的师兄……
血丝如雨,断臂残躯,恸哭哀嚎,凝眸如刀……
虽如此,可平时的师兄看起来却又那么温文尔雅,简直与之判若两人。
也许就像秦陌柒贪酒一样,平日里想不起来喝,一旦沾上了便再难停下来——师兄杀人的时候也如此吧。
尽管萧临川杀人无数,但秦陌柒却不曾畏惧,因为秦陌柒认为师兄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人,每每想到这里,萧临川的形象在秦陌柒心里就更加伟岸起来。他仿佛可以看见萧临川面对着残阳黄昏的背影,晚风撩起他鬓边碎发,而秦陌柒从远方向萧临川奔走而来,声声呼唤着“师兄”,但那人却不曾回头,只怅然地抬头看着寂寥的深空,独自向某个远方走去。
“你啊,先把师父在课上教的东西练得游刃有余了再说。”
萧临川按着秦陌柒的头使劲儿地揉了揉。
“师兄!别摸了别摸了,再摸就长不高了!”
秦陌柒连忙躲开,而萧临川的手就像粘在了他的头发上一样,任他挣扎也无济于事。
“行了,散学了就早点回去歇息,不要贪玩。”
萧临川将手拿开,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嘱咐道。
“知道了师兄,那你呢?”
秦陌柒理了理被萧临川弄乱的头发问道。
“我……我要去看看那个人的情况。”
萧临川心虚地移开目光。
“你是说……”
秦陌柒立刻明白了师兄说的是谁。
“嗯,他毕竟是逆党余孽,多费些心思照看也是应当的。”
萧临川这么说只是表面上的搪塞,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也是,师兄,需要我帮忙吗?”
秦陌柒问道。
“不用,你快些回去歇息吧,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我还是能应付得来的。”
这小子可万万不能让他跟来,以他这般争强斗胜的冲动性子,难免跟那人生出不必要的冲突。
“好,那师兄我先告退了啊。”
秦陌柒转身向萧临川挥了挥手,便径自离去了。
“嗯,去吧。”
见秦陌柒走远了,萧临川这才踏入栖霞阁小院的门,不成想二人谈话之余,苏枕枫早已悄然离去了。
白墙内是三两排贴着围墙的翠竹,一条灰石小道破开两旁堆积的残雪,直通幽静深处。
顺着小道悠然前行,只见不远处立着一条长廊。走近细看,如意踏跺旁竞相生长着几株野草;登上长廊,暗红色的廊柱鳞次栉比;转眼看向身侧,偌大的天地、屋檐后探出身来的长青秀枝、零零散散的觅春飞鸟……皆被囚于这廊柱之后,被分隔成了一幅幅写意画卷。
越往深处走,竟越感空虚。
行至尽头,栖霞阁就坐在那儿,四开着门窗,吸纳着寒风和飞雪。
只见苏枕枫坐在高高的门槛,满面倦意地倚靠在门框上。
“咳咳……”
萧临川假意清了清嗓子。
“你回来了。”
苏枕枫懒懒地抬眼看向他。
“嗯,栖霞阁的雪,你一个人扫的?”
萧临川问道。
“对。”
苏枕枫漫不经心地答道。
“嗯……额,你的病,可有好转?”
见此人似乎不太愿意搭理自己,萧临川尴尬地换了个话题。
“好多了,只是有点累。”
苏枕枫将依在门框上的身子更加缩了缩。
“你大病初愈,不应该出来劳累的。”
萧临川呆站在苏枕枫的斜对面。
“我心里不舒坦,躺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本想开门透透气,见院内四处积雪,便兴起扫了。”
苏枕枫被这听起来像关心一样的话语搞得浑身不自在。
“从主阁扫到院门?”
萧临川的语气突然犀利起来。
“……你什么意思?”
苏枕枫被戳中心事般顿时精神了起来,他强压着不安的心跳,故作镇定地反问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离大门太近了,人来人往,怕你不堪其扰。”
萧临川玩味地看着眼前神情不自然的少年。
“不劳你费心,我自有分寸。”
他当然知道萧临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现在自觉恼羞成怒,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堪后反而更加恼了,于是一脸不耐烦地瞥了萧临川一眼。
“如此便好。”
萧临川抑制住笑意道。
“实在觉得无趣,可以多看看院内的那颗梅花,不过几日应该就开了。”
“……”
苏枕枫无语凝噎,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还不走。”
“走?你生病昏迷应该还不知道,此地是我的住处。”
萧临川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般打在苏枕枫的头上:这下想接近大门可难上加难了。
“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院子?”
苏枕枫诧异道。
“如何?”
“无妨。”
苏枕枫心中憋了一股气,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改病弱之态,愤愤走进屋内。
萧临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不忍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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