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青梅旧事·初遇雪

第一卷:天启风雨起

第三章青梅旧事·初遇雪

天启三十七年的冬,雪来得比往年早了半月。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云层里簌簌落下,没几日便把整座天启皇城裹成了一片素白。红墙褪尽了往日的明艳,琉璃瓦在雪雾里只剩模糊的金影,连宫道旁的松柏都弯了枝桠,仿佛被这漫天风雪压得喘不过气。

养心殿外的白玉石阶上,陆景渊已经跪了近六个时辰。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单衣,早已被雪浸得透湿,冷风裹着雪沫往衣领里钻,像无数根细针,扎得皮肤又疼又麻。他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膝盖抵在冰冷的石阶上,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可他却不敢动分毫——怀里紧紧攥着的半块将军令牌,是母亲临终前拼尽最后力气塞给他的,那上面还残留着母亲掌心的余温,也刻着父亲陆承业战死沙场的荣光。

“拿着这个找陛下,”母亲弥留时,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你父亲为天启守了一辈子边关,流了最后一滴血,陛下不会忘了他的忠勇,定会护着你……”

那时他还不懂,“护着”二字在这深宫里有多难。他只记得母亲闭上眼时,眼角的泪凝在蜡黄的脸上,像颗碎掉的珠子。他揣着令牌,从城郊的破庙一路乞讨到京城,走了整整二十天。鞋底磨穿了,脚掌渗着血,饿了就捡路边的冻硬的窝头,渴了就抓把雪塞进嘴里。他以为只要见到陛下,拿出父亲的令牌,一切就能好起来——却没想过,皇宫的门有多难进,养心殿的台阶有多冷。

清晨他跪在这儿时,侍卫还曾呵斥过他。粗硬的刀柄抵在他的肩头,冷声道:“哪来的野小子,敢在养心殿外撒野?快滚!”他把令牌举到侍卫面前,声音发颤却带着执拗:“我是陆承业将军的儿子,我要见陛下,求陛下收留我。”侍卫看到令牌上“陆”字的烙印,脸色变了变,却没再赶他,只是冷哼一声:“陛下忙着处理朝政,哪有功夫见你?要跪就跪着,冻死活该。”

后来雪越下越大,宫道上的太监宫女都躲进了暖阁,连侍卫也缩到了廊下避风,只有他还孤零零地跪在石阶中央。雪落在他的发梢,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碎盐;落在睫毛上,冻得他眼睛生疼,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红墙在雪雾里晃来晃去,像母亲生前织的红色绸缎,晃得他心头发慌。

他开始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意识一点点沉下去,耳边的风雪声似乎也远了,他甚至开始怀念破庙里的那堆柴火,哪怕只有一点点暖意,也比此刻强。他的手指渐渐松开,令牌差点从怀里滑出来,他猛地回神,赶紧又攥紧——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不能丢。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像碎冰撞在玉盘上,脆生生的,驱散了些许寒意:“你是谁呀?怎么跪在雪地里?不冷吗?”

陆景渊费力地抬起头,雪沫从发梢滑落,掉进衣领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眯起眼,透过模糊的雪雾,看到个穿着石榴红棉袄的小姑娘站在面前。那棉袄是上好的云锦料子,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领口和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裘,衬得她的小脸像个红苹果。她梳着双丫髻,发间系着同色的绒球,风一吹,绒球轻轻晃着,沾了点雪沫,像枝头刚结的棉桃。

最让他难忘的,是她的眼睛。那是双亮晶晶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像含着一汪春水,此刻正好奇地盯着他,里面没有丝毫的鄙夷或嫌弃,只有纯粹的疑惑和关切。他突然想起母亲生前绣的那个荷包——荷包上绣着朵白梅,梅枝上缀着颗珍珠,那颗珍珠的光泽,就和眼前这双眼睛一样,干净又温暖。

“公主,天这么冷,您怎么跑出来了?仔细冻着。”身后传来宫女焦急的声音,一个穿着青绿色宫装的宫女快步走过来,手里捧着件貂皮斗篷,想给小姑娘披上。

“我不冷,”小姑娘摆摆手,躲开宫女的手,又蹲下身,离陆景渊更近了些。她的裙摆扫过石阶上的积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伸出小肉手,轻轻碰了碰陆景渊的手背,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呀!好冰呀!你都跪了多久了?手怎么这么凉?”

陆景渊的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我叫陆景渊。我父亲是……是陆承业将军,我求陛下……收留我。”他怕自己说得不清楚,又把怀里的令牌往外面挪了挪,露出那半块刻着虎纹的黄铜令牌。

“陆承业将军?”小姑娘歪了歪头,似乎在回想。她的宫女在一旁小声提醒:“公主,就是去年在雁门关战死的那位将军,陛下还为他追封了忠勇侯呢。”

“哦!我想起来了!”小姑娘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父皇说过,陆将军是大英雄,为了天启,连命都丢了。”她看着陆景渊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也多了几分心疼。她拉起陆景渊的手,他的手又冰又僵,她却没松开,反而用自己的小手紧紧裹着他的手,又从怀里掏出块暖乎乎的帕子,塞进他掌心——那帕子是用软缎做的,绣着朵小小的桃花,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香胰子味。

“走,我带你去找父皇!”小姑娘拉着他的手,用力往上拽,“父皇最疼我了,他知道你是英雄的儿子,肯定会帮你的!”

陆景渊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站了起来。双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小姑娘赶紧扶住他的胳膊,小声说:“慢点走,别着急,我等你。”

宫女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公主!陛下还在和大臣议事呢,咱们这么闯进去,会惹陛下生气的!”

“父皇才不会生气呢,”小姑娘仰着下巴,语气带着几分笃定,“陆景渊是英雄的儿子,父皇要是知道他在雪地里跪了这么久,肯定会心疼的。再说了,见死不救可不是天启的规矩,更不是父皇教我的道理。”

她说着,拉着陆景渊就往养心殿里走。廊下的侍卫见是长公主,都不敢拦,只能躬身行礼。陆景渊被她拉着,穿过覆雪的回廊。雪落在她的绒球上,沾了一层白,风把她的棉袄吹得微微鼓起,像只展翅的小红鸟。他盯着她的发顶,那一点鲜艳的红,在这漫天素白里格外醒目,也像一团小小的火苗,暖得他心头发烫——这是他来到京城后,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还是来自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

养心殿内,暖炉里的炭火正旺,驱散了殿外的寒意。先帝正坐在龙椅上,听着兵部尚书汇报边关的情况,眉头微微蹙着。殿门被轻轻推开,太监刚想呵斥,就看到沈知微拉着个浑身是雪的少年走了进来,赶紧把话咽了回去。

“父皇!”沈知微跑到龙椅前,仰着小脸,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您快看看他!他是陆承业将军的儿子,叫陆景渊,在雪地里跪了好久,手都冻僵了,您快收留他吧!”

先帝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目光落在陆景渊身上。少年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沾着雪,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几分倔强和怯懦,却没有丝毫谄媚。当看到少年怀里露出的半块令牌时,先帝的眼神暗了暗,想起了陆承业——那个在雁门关战死的将军,临死前还派人送回密信,告知蛮族的动向,保全了边关十万将士的性命。

“陛下,”陆景渊赶紧跪下身,膝盖刚碰到冰凉的金砖,就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还是咬牙撑着,声音虽然发颤,却字字清晰,“臣……臣陆景渊,求陛下收留。臣虽年幼,却也想像父亲一样,为天启效力,哪怕只是做个小兵,也心甘情愿。”

先帝沉默了半晌,目光在陆景渊和沈知微之间转了转。他看到女儿眼里的期盼,也看到少年眼底的坚定。最终,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也有暖意:“陆将军是天启的忠臣,他的儿子,朕自然不会亏待。”

他看向殿外的侍卫长,沉声道:“把他带去侍卫房,找件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再让御膳房准备些热食。往后,就让他跟着你习武,学好了本事,就留在公主身边当护卫——朕的女儿,也该有个可靠的人护着。”

侍卫长连忙躬身应下:“臣遵旨。”

陆景渊愣了愣,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抬起头,看向先帝,又看向站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的沈知微,眼眶突然发热。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哽咽:“谢陛下!谢公主!臣……臣定当好好习武,护好公主,不负陛下所托!”

那天晚上,陆景渊住进了侍卫房最角落的床铺。侍卫长给了他一件半旧的棉袄,御膳房送来的热粥还冒着热气,他捧着粥碗,喝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这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吃到热乎的东西,第一次有暖乎乎的衣服穿,第一次有个安稳的地方落脚。

他摸着怀里的令牌,又想起白天沈知微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拉着自己的手,想起她说“父皇肯定会帮你的”。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习武,一定要变得强大,这样才能护好那位在雪地里给了他温暖的小公主,才能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不辜负父亲的忠勇之名。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陆景渊的心里,却像燃着一团火,暖烘烘的。他知道,从这天起,他的人生,就要和那位穿着石榴红棉袄的小公主,和这座庄严的皇宫,紧紧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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