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上楼进考场时元木就想起来了,这场的教室他很熟悉,初三时在这间教室坐了有半年多。教室的后黑板还画着板报,讲台桌子缺了个角,是当时被班里男生打闹撞坏的,三年过去了也没修。

初中时他在干什么?元木答完了最后一题,盯着讲台思考。大概顾着忧虑同性恋是不是绝症,不愿意去大澡堂;或是欣喜地学着骑摩托,在何大平羡慕的目光里把车停在车棚,又三两次地去看摩托丢没丢;还有偶尔替他妈去接元雅,下了公交连跑带走地赶到托儿所,脖子上挂着公交卡,脸很稚嫩,但个儿头和托儿所的大姐一样高。

那会儿元歪脖还只是一年多没回家,他有时听桂花骂他爸是不是在外面找女的了,有时又说别是出了什么意外,但最后都会归结到一句:估计这个死男人年底就知道回来了。

至于现在——元木巴不得那人在小凌河安家落户,别再回来。

上午考完散场时,坐在门附近的元木几乎是被人群推出去的。他怀里夹着几支黑笔,一个水杯,准考证和学生证,艰难地在缝隙里抓起书包。

好在只剩下午最后一场了。

比起那些约着下馆子吃的,元木的中午饭并不能称上美味。但被身后小饭桌的人邀请进屋时,元木又觉得其实也不错。

那人是个中年大姐,等元木进屋之后还问他是不是在这儿考试。她腰上系着一件米色外套,用广告纸扇着风,说:“娃娃们都要考大学啊,辛苦的吧?”

“哎谢谢姨,不辛苦,好好读书要紧。”元木拘谨地笑着,坐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边。里屋有个大风扇转动着,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正扒拉着吃饭。

他初中时短暂地在这个小饭桌呆过一个月,每天做完作业还兼顾给小学生讲题。

“你和你班那个女生表白了没?”

“写了纸条,人家不答应。我猜她就是和三班那男的有一腿!”

这两句对话听得元木狠狠咬了一口馒头片。算了吧,怀念青春什么的,也不是那么美好。

“哎!出来了,出来了!”好几个声音乱七八糟地喊着。

学校教学楼外有个大挂钟,正指着五点零七分。校门口围了一些家长,以及热情高过家长的小商贩。元木和众多考生一头扎进人堆,又被拥着走到树荫里。周遭都很吵闹,接孩子高考的,向家长学生推荐卖东西的,似乎只有元木孤单一人。

他有点恍惚,四处望着,瞧见大咧咧笑着的高中生,他们年级的一些老师,还有“高考顺利、马到成功”的红布条幅,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考试结束了。

旁边有人挤上来叫了元木一声,是班里一个同学。他嚷嚷着要命的高考总算结束了,说要狠狠玩几个月。还说刚才看见了元木平时一起玩的那几个朋友,问他们一会是不是要去疯一场。

元木心思没在这儿,胡乱应道:“啊还不知道呢,我一会儿——回家吧,我妹妹自己在家。”也不算他完全胡扯,元雅确实自己在家,只不过是上周的事。上周幼儿园简单办了个仪式,就算这些小孩毕业了,等今年九月上一年级。但又不能总让元雅在家里,于是桂花把元雅送去了一个退休老同事家里托管,就在新民小区的居民楼里。

“那我先走了啊!”那位同学招呼一声,泥鳅似的一扭身消失了。元木没顾上回应,他还挂念着别的事,比如高考完到底要做什么,或者和石浮洋约定考完在门口见面。他吃了一颗装在考试袋里的糖,是上周石浮洋刚给的。

但等到出考场的人走过三四批,路边小贩都有些兴致缺缺了,他也没见到石浮洋的身影。怕石浮洋记不住考场,他当时还把地址一字一字按进了小灵通的短信草稿箱里。

也许是有什么事来晚了呢?或者一时没找到路?

他在门口又站了十多分钟,学校的安保开始清理条幅了。天色仍然没有黑的意思,搞得元木好几次回头看教学楼上的表——初中时往往都是上学要迟到了,才抬头看它。

没人如他盼望中的那样风尘仆仆地赶来。

“哎,你觉得今年有几个能上清华北大的?”门口的商贩一边收东西准备换地方,一边闲聊。元木就站在他们附近的大柳树下面,听到这儿没忍住笑了。还清华北大,他们这些人考上个大学就不错了。

“那谁知道?反正我不要求我儿子考。再说了,考好学校有啥用,我邻居家的儿子去年就考到北京了,听他爸说一年也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那男孩真是白养了!”另一个卖货大姐说。

她的话点醒了元木,虽然不知道桂花怎么觉得他,他也考不去北京——但他能给石浮洋打电话。

什么好学校不好学校的,元木认为那不是今天该考虑的事。他转身跨上台阶,进了一家小卖铺。小卖铺肯定是有电话的,但直接开口借他有点不好意思,绕了一圈,最后在收银台的塑料桶里抓了五块大大泡泡糖。

元木递过去五毛钢镚,插空问道:“能不能借您的座机打个电话?”

老板没说话,板着脸把座机从后面扯过来,放到玻璃展柜上。不过线不够长,元木只好探着身子。他也不敢多废话,拿起听筒就飞快地按了小灵通的号码。石浮洋总带着电话,他还说关了声音也会开来电震动,一般都能接到的。

忙音一直嘟嘟地响着,但唯一的人声是电话自动播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等听到后面跟着说的“Sorry,the number……”,石浮洋就按了红色的挂断键。

元木家的座机无人接听,这是石浮洋打的第三回了。

他懊恼地抓抓头发,结果这工夫公交车突然一个猛刹,搞得他被甩出去又差点坐到大爷腿上。

小灵通只剩一格电了。石浮洋叹了口气,把来电音量加到了最大。但还没等他装进口袋,就突然被炸了几条短信。他手忙脚乱地把电话调回静音,又想着会不会是元木发短信联系自己。结果按开一看,是学校发送的夏季用电安全提醒。

高考结束已经有十分钟了,但他压根联系不上元木。

今天下午本来只有一节课,石浮洋计划下课就往回赶的。结果他们系临时通知加课,导致他现在在公交上被晃得七荤八素,距离下车的车站至少还有半个多小时。

虽然没赶过去不算什么大事,他知道元木能理解。但公交车一晃一晃地朝前行驶时,石浮洋忽然想起小学三年级的事。

那会儿他妈答应周五放学接他一起去市里的商场,于是吃过午饭他就开始激动,好不容易放学,狂奔到校门口没见到任何人。回家的路倒是不远,但他怕万一走了就和来晚的妈妈错过去,所以在门口干等了半个多小时。最后那天很晚了才走回家,一问才知道,他妈把这件事给忙忘了。

答应好的事怎么没实现呢?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石浮洋有点慌了。

公交不会听他指令加速,还是不紧不慢地开。他一遍遍看时间,数着还有几站到,总算熬到就剩下一站地。但赶着晚高峰堵车,最后一个拐弯前的红绿灯要等好几轮才能过去。他眼见车上的电子表从五点四十跳到了五点四十四,急得浑身冒热气。等到公交又一个刹车被逼停后,石浮洋实在是忍不了了。

“师傅麻烦开下门!我有急事!”他抬高嗓门喊了一声。

车门很快噗哧一声开了,但车厢里塞满了人。左边的大爷嫌他撞到人了,侧面的大姐被他踩到了鞋,还有人嘟囔着要下车怎么不早过来。石浮洋说着一连串的抱歉抱歉,费了半天劲儿才狼狈地从人堆里挤出去。

五点四十五分——元木焦急地瞥了一眼座机的显示屏。他已经等了快一分钟的电话,但都无人接听。攥着话筒的手冒了一层汗,小卖铺老板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友好。第二次只等到温柔的女声时,元木只得扣下了电话。

也许他是忘带手机了呢。

“用完了,谢谢啊。”元木没敢抬头看,匆匆忙忙从小卖铺溜走了。折腾一番,花费五毛收获五个泡泡糖。他拆了一个香橙味的,边嚼边走回路边。

将近六点了,估计今天石浮洋是不会来了。元木抹了把脸上的汗,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

从中学门口的路拐出去,就是滂江街了。沿街有不少店铺,烤串一类的也支了架子延伸到路边。元木躲着烧烤架炙热的烘烤,在停放的电动车自行车里穿行。再朝前走就快到了冬天打工的刀削面馆,附近的几个招牌都眼熟起来。

但不知从哪冒出个声音忽然叫他:“哎,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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