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弯后就是黎明厂的红墙了,沿街还遇见一些下班的人,正蹬着自行车急匆匆奔过。这条路也是元木从学校回家的路,但石浮洋自然不知道。不过也算熟悉,一直朝前看望到头就是派出所。
等瞧见小而全超市时,临街几家饭馆门外正散发着浓郁的饭香味。石浮洋瞥了一眼坐在路口修车的人,忍不住想每天到饭点了修车匠该有多馋。
他舅舅秦安就住在小而全超市背后的居民楼里,不需两分钟就能上去。但话说回来,元木家也只是再往里走个几分钟而已。
石浮洋停在超市门外,转着脚跟,把脚尖轮番朝向两个方向。犹豫了几秒,他下了决定。既然走到这儿了,那他自然是要去一趟。不过不知道元木这会儿在干什么。他猜测应该是已经回了家,也许在吃晚饭,又或者发现了自己拨去的好几个未接电话。坏消息是仍然打电话自己也接不到,好消息是马上就可以见到人了。
高考结束总会让人短暂地松一口气的。虽然过两天他们还要重回学校里,对答案、估分、在大方脑袋的电脑里填报志愿。但总归是后面的事,何必现在发愁。
元木这么想着,目光扫见太阳正落山,赶忙叫何大平也抬头。
“我爸嗦青岛的天黑得比沈城晚,七点半都哇亮。”何大平站住脚,望着远处在晕开在天边的橘色。元木想起他家墙上贴的省份地图,最多就到渤海湾,他还真没细看过青岛的经度。于是就问道:“离这儿近吗?”
何大平立马像背书似的:“从沈城坐火车,下午上去,睡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能到了。”不过他又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也没去过,这是前两天我爸嘱咐的。他上次回来还是我上初中那会儿。”
元木心里算着到小凌河和溪湖的距离,心道他那个生物层面的爹一跑就是六年,还指不定在谁家床上鬼混过来的。不过他当然不和何大平提这个,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近点挺好的,你以后记得有空回来看看。”
远处层层叠叠的楼间,夹着一枚小小的橙红色蛋卵。晴天的晚霞很平淡,只是一张纸上晕开兑水的红墨汁。元木记得五月份有几天下暴雨,放晴时天边的晚霞醉酒般散乱着,厚重的云拉得很长,橙色、粉色、紫色的。那时他扭头看着西边,很想和谁分享这景色。
不过没有谁在,或者说他想着的那个人不在。
天色暗了不少,不过路灯早就亮了,黄澄澄的,给树叶和柏油马路抹了圈油。石浮洋在这样的灯光下,轻松地走进宣武巷,上了四楼,轻敲了几下门。
他在脑海里预演着如果开门的是桂花或者元歪脖,该怎么礼貌地询问,如果开门的是元木,他要说点什么。整个楼道里都很安静,声控灯在几秒钟的停滞里灭掉了。显然没有回应。石浮洋赶紧跺脚让灯亮起来,再次敲门。又竖着耳朵等了片刻,没听到以往朝门口问“谁呀”的喊声,连走动也没有。面前的防盗门犹如一块铁疙瘩。他还特意抬头看了看门牌,的确没走错楼道。
那元木能去哪?
他不由得想起每年高考完冒出来的零星新闻,报道着刚结束考试遇到意外的学生。什么失足落水、诈骗绑架的案例争相跳出来,急得石浮洋赶忙往楼下跑。
一口气下了四楼,迎面扑上来一股凉风。楼下有好些不紧不慢遛弯的老头老太太,还有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在追人玩。石浮洋冷静了不少,觉得就是自己吓自己而已,元木肯定没那么傻。接着他想到了元雅,于是决定去幼儿园问问。
自行车车棚外的路灯坏了一片,只有垃圾站上方的没坏。好在马路对面就是新民小区了,他叹了口气,迈过小区的大铁门,在夜色里寻着藏在居民楼里、涂了儿童画外墙的幼儿园。
屋里的灯还亮着,剩下两个家长没接走的小孩。幼儿园老师疲惫地搓了搓脸,摆出笑容开门。结果一瞧是陌生人,她立刻警惕起来,转头就叫另一个老师。
“我想问一下,元雅今天被谁接……”石浮洋话刚说了一半,老师就要把门关回去。“那班的小朋友前段时间都毕业了,您是哪位啊?”
石浮洋一下没词了,他忘了幼儿园还会毕业升小学的事。在被两位老师盘问之前,他匆忙道歉,灰溜溜地匆匆走了。
楼道门口有块松动的地砖,黑灯瞎火的石浮洋被绊了一下。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很想在夏天给自己剃个光头。
“光头大侠来了!”元雅叫了一声,拿着塑料水管比划。电视里的大侠有着一颗锃亮的光头,正拔剑与坏人打斗。
“雅雅,你哥来接你啦。”托管阿姨开门冲屋里喊。但喊了两遍也不见出来,只好把元木让进了屋。元雅正站在电视机跟前聚精会神地看,手里还紧攥着一截水管。扭头看见她哥,就嚯嚯叫着冲过来:“吃我一招!”
“反弹,”元木说着双臂交叉在胸前,“该回家了,你总得让周阿姨休息吧。”
“啊我这集还没看完呢……能不能一会再走?就一小会儿!”她说得委屈,但眼睛还直盯着电视。元木转头求助托管阿姨,但阿姨也没办法,毕竟这小丫头乖的时候很好说话,倔起来像头驴,也不知道遗传谁。
元木看了眼表,倒没有太晚,不过外面快暗下来了。太阳落山那会儿他和何大平在外面转悠,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何大平看见时间就说得先回了。元木本来也要回家的,但站在楼下看屋里没亮灯,估计他妈还没下班,就去托管阿姨那儿接元雅。事情一桩又一桩,一整天下来不是在考试就是在走路,到现在他还没真正联系上石浮洋。
托管就在新民小区,元木望着墙上的拼图出神,甚至冒出去他舅舅家问问的想法。不过想到那身警服,还是算了,莽撞跑过去会和上周末要进学校取东西一样蠢。
最后两个人都拗不过要元雅,只好让她看完。这集动画还有十分钟结束,元木就也在沙发上坐下。
“嚯嚯嚯!看招!”
“周阿姨,她上哪整来的这玩意?”被连击了三次后元木终于忍不了了,一把将水管子抢走。转头还一本正经地胡诌:“你这把剑太年轻,需要修炼,哥先带它先闭关去了。”元雅呆滞了几秒,没等酝酿好情绪,就又被动画吸引了注意力。
终于等到结束,元木立刻催促走人,免得十多分钟后下半集动画再续上。结果走到小区大门,元雅又说想上厕所。再回去爬到周阿姨家的六楼肯定不值当,气得元木带着她又跑又走地往回赶。
“元木!”
这已经是第三次在路上忽然有人叫他了,当然前提是元木能听到的话。很显然这次他没听见,提溜着他妹全神贯注地往家跑,还得一边鼓励她再忍忍马上就到了,千万别拉裤子里。
元木基本是冲上四楼,迅速掏出钥匙开门,接着他妹鞋也来不及换就跑进卫生间。总算这场小战役结束了,元木疲惫地靠在墙边歇气。但正要把门关上,忽然听见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元歪脖欠债留下的阴影太大了,他几乎是弹起来一把将门扯回来。
结果石浮洋非常努力地跑到三楼缓步台,一抬头就见铁门大力地拍上了。
“元木!”石浮洋不知道今晚第多少次叫这个名字,不过心情总算欢快了不少。接着咔哒一声,元木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探出头来。
“欢迎光临,男宾一位。”元木看见来人又惊又喜,笑着把人让进屋。门口的地方不大,他还没来及给石浮洋拿双拖鞋,所以两人一起挤在门口的地毯上。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的,比如这一下午自己干了什么,问问石浮洋有没有接到在小卖铺打的电话。不过看向石浮洋时他又把这些话吞回去了,觉得不太好意思说。没想到石浮洋张开手臂,忽然给了他一个拥抱。
“恭喜解放!”
元木有点慌神,紧张地说谢谢。想往后退,但挪了半步就靠到了墙。他语无伦次地说自己没有电话,用店里的电话打过去又没接通的事。目光好几次和石浮洋对视,又很快躲开。
“哥!是妈回来了吗?”元雅欢快地推开厕所门,结果一抬眼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的电线杆杵在门口。她差点一嗓子嚎出来,顿了两秒才看清不是陌生人。“嗨哥哥。”她短促地打了个招呼,一溜烟跑回屋里了。
元木也反应过来了,迅速走出狭小的门口,在鞋柜里拽出双拖鞋给他。小柜子里放了全家人的鞋,雪地棉、运动鞋,桂花的坡跟鞋和元雅的小靴子和雨鞋,以及深蓝色的、脏兮兮的凉拖。
前段时间桂花把家里的拖鞋刷了一遍,但唯独忘记了元歪脖的那双。这会儿深蓝色拖鞋掉了出来,元木厌恶地把它塞回去,匆忙去洗手。
“我也来洗,”石浮洋笑眯眯地跟过来,一点也不介意站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水池上方贴着镜子,位置比较矮,平时元木要弯腰才能照见。石浮洋和他一个个头儿,两人洗完手直起身,就只瞧见镜子里的半张脸。左边的鼻头圆,嘴巴薄,右边尖鼻子,厚嘴唇。
“你能看见完整的头吗?”左边的嘴动了动,问道。
“看不见。”右边嘴巴说。
“那还不快出去!”元木拱了他一下,朝他弹水珠。“我想起来了,上周末你用尖叫瓶子喷我的事还没算账呢。”
石浮洋心情很好,甚至提醒他说得先找楼下的邻居小孩借水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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