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个妹妹?”石浮洋问。算着他们俩年纪应该差不多大,按理说一家一胎正抓得严紧。元木想起发愁的事,咧了下嘴:“超生,现在还没上户口,今年秋天读小学。”
两人抓着包袱使劲按了一番,最后一齐压着才将后箱扣上。元木问道:“回派出所还是去别处?”
“放到我舅舅家,”石浮洋指了指方向,“朝这边走近,新民小区。需要我指路吗?”
他正把摩托头盔戴上,整个脸都被挡住。只听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闭眼睛都认识,几分钟就到。”还见他翘着大拇指朝后座比划,示意石浮洋上来,颇有开蹦蹦车司机的熟练劲儿。“你应该去骑摩托拉客。”石浮洋上车前和他说。怕头盔隔音听不见还特意趴到元木的脸旁边,冲着他喊。
元木被吓了一跳,一转脑袋差点撞上去。“没发动呢,不耳背。”挡风板的右上角有个缝,正好从那儿瞥见石浮洋一脸笑意。他就也跟着一起笑,又敲了敲塑料头盔。
按石浮洋指的方向也是一条直路,到第二个十字路口一拐就会绕到菜市场那儿。新民小区的大门正对着闯祸小孩们炸井盖的地方。不过元木答应的几分钟就到没能实现,前面那段路不好走,化了一半的雪被来往的小三轮、货车、公交车碾得脏兮兮的,半水半颗粒地在路面上和稀泥,骑摩托过去免不了溅一身。他忙减速停下,后座的石浮洋便探头问什么情况。“道儿上和稀泥了,不敢骑太快。”他说。
石浮洋瞄了一眼情况,拍拍他让先别走,自己跨下了车。“要么推过去吧?骑得慢也费油。”石浮洋说着把沉重的头盔卸下来挂到车把上。轻骑推起来倒是不吃力,于是元木也下来推着往前走。
路上的每个人都踩着泥色的雪,好像跳进泥坑的小鸭子。放眼看去不见得行人太多,但路的两侧倒是自顾自地拥挤。靠近元石两人这边是个文化宫,元木小时候还上里面的台子举过小牌儿。人家开得什么会他不记得了,只知道站了候场一个小时,从那以后便讨厌上台子的活动。另一侧本来是小广场,不过这两年修地铁围起来一大半,印着沈城地铁的蓝色铁皮歪歪扭扭地站在寒风里。每个地方都免不了改变,比如再往前说,从前这儿还是个大转盘,没有脚下这条路。
也有些没变的,哪怕是从电车换成了公交,小广场旁边的站点也仍旧在,元木总是坐那趟车去其他地方。
“这广场我认得,我之前在这儿下过公交!”石浮洋扭过头来看到,兴奋地说。而元木早把这地方的变迁都感慨了一遍,见他才认出来就不免问道:“你从外地来沈城上学?”
他没正面回答,反问道:“万一我是个打工仔呢?”说着又笑起来,鼻子嘴巴都藏在口罩里,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睫毛上挂着细碎的冰碴,眼睛细长的,像一条小鱼。这回走得很近,元木推着车走得稍慢些,侧脸就能看见他眼尾的褶子。说好听点叫笑纹。他两手磨砂着摩托车把的纹路,心想这人是有多喜欢笑。
“你不像,一看就是上学的,”元木说,“庆历四年春?”
石浮洋立马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而后反应过来,撞了元木一下,说他借着肌肉记忆使诈。“我家不在这儿,考来沈城读师范大学。”
“大学好玩吗?”元木问了个经典问题。石浮洋眯起眼睛朝远看,又拽下口罩喘气。布口罩挂在下巴上,往下缩缩脖子就会埋进红围巾里。他对元木说:“学生时代都很有意思,好不好玩在于你。努努力,多考两分上个好学校。”其实问谁都会得到这个答案,元木知道,所以之前不喜欢问。但他见石浮洋总笑着,不禁想这人的生活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
石浮洋又装着正经补道:“在大学遇见我就好玩了。”结果话刚说完就破功笑了。元木看了一眼他的红围巾,心想也许是和别人稍有些不同。他也学着刚才的话说:“你怎么知道我上什么学?万一我是个打工仔呢。”
“你不是,”石浮洋这回不背《岳阳楼记》还是《兰亭集序》了,“你奶奶说你快要考大学,家里的笨鸡有营养。”这是当时在火车上小姑讲的,没想到还被他记住。元木不和他耍嘴皮子了,感慨道:“记性真好。”说到这儿就顺便提起那只主角鸡的一半已经下肚,还因为买调料炖它才炸了井盖。元木道:“谁知道那群小孩点鞭炮能点到井盖里,好在没砸伤哪个。”
石浮洋说自己在屋里听了个清楚,不过只有单方面训话,和交不起罚款选择干活时此起彼伏的答应声。元木吸了口气,说:“我看你和我们干一样的活,当时是真心实意地以为你也犯了什么。”
他笑了半天,解释道:“我舅舅在派出所,我去做实习。就是那会儿喊我的那个。”说着把棉袄的拉链拉下去一截,原来里面套着件制服。元木像好多男孩一样向往军人和警察,侧头看了两眼,觉得石浮洋威风起来了。还听他讲本来从老家坐着另一趟火车到沈城,结果进省后雪太大,当时的车出了故障才半路换到途径小凌河的那趟。
元木说:“我是去接人的,但没想到还多带出来一个。”
“你当时脸上没一点儿笑,”石浮洋搓着脸回忆起来,“还硬递过来一截玉米。我从前一天晚上就没吃过饭了,的确是饿得胃疼,但又不知道收了你的玉米会不会摊上什么事。觉得你看着不像善茬,是对熟人和善但很容易翻脸那种。想了想我这身板肯定打不过,所以下火车的时候也没敢再问你带路,就悄悄跟着。”
刚听他说到翻脸那儿元木就没忍住笑了:“高看我了,我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架。”话到这儿已经走出了泥泞区,元木就把挡风板拽下,又将另一个头盔递出去。灰蒙蒙的视线里红围巾像镀了层亮色,元木又想起别的,便问道:“觉得我不像好人怎么还给糖?”
石浮洋笑了,边调整头盔边坐上轻骑的后座说:“以物易物嘛!你肯定不知道我怎么怀着惶恐的心情寻摸东西做交换,还好背包里有糖。看你当面吃了才放心,确信它们还没落到不值得换的地位。”元木闷在头盔里笑,心想果然每人想法不同,单从面上看还以为石浮洋是盼他尝尝味道呢。
“第二天就遇见我被拎去派出所,这不更加坐实了?”元木发动车子前大声说。紧接着摩托车发动机嗡嗡地响起来,石浮洋怕他听不见,往前探了些身子笑着喊:“可是你说要送我白菜啊!”石浮洋也不解释,看见元木穿着棉服的肩膀抖了几下,知道他听懂了。
摩托车在大路上又跑起来,像只矫健的豹子。寒风掠过耳边,他们掠过街上的东塔商场、山东大碱馒头、盲人按摩和鹏鹏修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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