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习远死了,在第42号楼,我第三天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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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十号一早,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你好,是安承汶先生吗?”
对方的语气平和而疏离,语气略有些急切,我以为是有关于公司上的事,便从床上坐起,将放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到膝盖上。昨晚直接在卧室加班,电脑也就一直处于待机状态:“我是,有事请说。”
将手机扬声器打开,放在被子上,双手在键盘上即将输入密码时,那边说话了。
“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因为您的丈夫自杀了——虽然你们提出了离婚申请,但从法律层面来说,你们现在仍处在离婚冷静期,仍是有婚姻关系的。所以您需要来公安局接受……“
“什么?”
我的手悬停在键盘上,空空荡荡的卧室来回回荡着手机听筒里的声音,嘶哑的电流声夹杂在其中,那头的男人用尽量耐心的语气说:“您的丈夫,汪某远,自杀了。你需要来公安局走一趟程序。”
“……”
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我虚弱的心跳声。
房间里怎么会这么安静?
汪习远死了?
这是诈骗电话吧,我二话不说便摁了挂断。
挂完电话后,我盯了手机黑掉的屏幕十来分钟,往床头靠背上一倒,抬手抹了把脸,心想果然是诈骗。
汪习远怎么会死?他要和我离婚,好,我成全他,他高兴死还说得过去。自杀……谁自杀他都不可能自杀。
而且我并没有想放走他,他要离婚,我知道他是想要自由。我的确给了他短暂的自在,可是我舍不得把他放开。等到离婚三十天一到,我会主动回去找他,和他分开的第二十四天我本来已经计划开始追他了,但那天……那天我撞见了他和一个男的勾肩搭背地谈论他的过往。
他的过往有什么好袒露的?我气不过。
去洗了个澡,收拾好自己后去一楼餐厅吃早饭,然后准备去公司。刚拉开餐桌前的实木凳子,门口的门铃便着急忙慌地一串响,还在厨房收拾餐具的阿姨做事要赶去开门,我拦下她:“你去忙吧。”
“诶。”阿姨答应道。
门一打开,乌泱泱的一群人在家门口围成一圈,其中为首的那个男人抬手,手心里展开一个蓝色的小本子:“警察。安承汶,我们需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
和阿姨交代了几句,让她放宽心。
在警车上我给助理打了电话交代工作事项,挂断电话后,我浑浑噩噩地放下手机。周围有两个警察盯着窗外,面前有个隔离栏将我和驾驶位隔开。
这些不可能是假的。
“汪习远真的死了么?”我的眼睛望向虚空,没有感情的问。
旁边的警察一脸司空见管道的说:“是的。”
“方便问一下,”我努力调整说话的声调,可越是想平复,声音就越难听,“他是什么时候……自杀的?”
“这个回局里说吧。”
……
公安局的接待办公室,大大小小的光圈从头顶倾斜而下,晃得我眼睛疼。
“是这样的,”长桌对面的两位警署一个拿着笔记录,另一位字正腔圆道,“安先生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问一些很基础性的问题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您只需要如实回答便好。”
我木然的点头。
“七月二十九日七点二十五分,我们接到某位市民的报警,说是城东大道第11街第42号楼7层03户里有腐烂气味。警察到场,发现浴室里尸体,经现场法医查验,推测死亡时间为两天前,死者腕上有五条长达8cm的豁口,是为自杀。DNA检验出是汪习远。以上……“
7月29,两天前。
五条豁口。
割腕……自杀。
这一个个关键词拼凑出来的“汪习远”,和我的、我爱的汪习远完全不同。他,他那么乐观,笑起来总没心没肺的,怎么会这样。
警察看向我,平静地问:“以上情况,你是否知情?”
他这一闻,如同被一根针扎在我的心头肉上,刺得浑身都难受。
“否。”
否……否。
我甚至都不敢相信他死了。
“你和他在一起时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
“你知道汪习远患有抑郁吗?”
“……知道。”
我失魂落魄地回答着。我以为他的病好了,我以为他好了我才同意离婚的。我只是想让我们冷静一下——因为在离婚前他和我大吵了一架,原因是离婚前两天,那天下午我好不容易空出时间准备陪陪他。但他说他下午要出去,我问他去哪儿,他说不要我管。是,我当然管不着他。他语气不好,我也被工作烦得理智殆尽,吵架时他摔了一个果盘,玻璃碎渣溅到了我的腿上,他赤红着眼睛说:“你变了。”
说完他就走了,走之前还从包里把我给他的卡放在了鞋柜上。
最后,我们心照不宣地冷静——冷静。变成了他冷冷的走了,只有我静静地等着。
对面的警察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报告单,说:“据调查,你7月26日早上见到过他一次——那是你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当时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流吗?”
“有。”
警察皱了皱眉:“你们说了什么?”
我们说了什么……我楞坐着,回想:我对他都说了些什么。
我对我的汪习远说:
“你就是这么作践自己的么?”
乖乖。算我求你了,我当时想求你回来,你可以不那么爱我,我可以接受你不喜欢我,我会一直爱你可是——可是我在那一瞬间说不出来这些。
我三十六岁生日宴会上也好,我当时以为你不会来了,可是你一来,我觉得我这场近乎是商业应酬的宴会突然就变成了过生日。
你还给我准备了礼物,是你最喜欢的乐高积木,你给我拼了一个家。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像一位溺水者在水下无力地呼救。
“请回答。”民警犀利的目光扫向我,“安承汶。”
我动了动唇,喉咙生疼:“我对他说,‘你喝这么多,不难受么?’”
我撒谎了,撒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慌。我难受,我看到当时的你颓丧成那样,衣冠不整,面色樵黄,我比你更难受。
可这都不及你死亡所带来的痛楚的十万分之一。
我却连陈述事实的勇气都已经失去。
“你知道他有胃癌吗?”
“什么癌?”我错愕地站了起来。
“你别太激动,”他站起来一把摁住了我的肩膀,“坐下吧。汪习远得了胃癌,你是否知情。”
癌,汪习远得了胃癌。他死了我才知道。
“我不知道……”嗓子又哑又疼。
怎么没告诉我啊,乖乖,你该告诉我的,我陪你看病,我陪你治病,治不好我陪你殉情。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就不要我了。
警察问的每个问题都像是钝刀划过我的脖子,痛觉并不会随血液的流逝而淡化,它只会越来越深刻,深入到骨髓里。
那位做笔录的警察合上笔记本,如释重负地拍拍我的肩:“好了,安先生,感谢您的配合,也请节哀。”
接待室的灯光变成灰色,我弯下腰,将脸埋到掌心,用力搓了几下。
“笃笃笃。”
玻璃门被敲响,我闻声抬头看向门口。
“我是现场法医,”女人拿了张纸递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素白的盒子,“安先生可以看一下尸检报告。”
尸检报告上写明了那人有胃癌,口腔中还有未消化掉的糖,还有发现他尸体时,他已经在浴缸里成了散发着恶臭的“巨人观”。
女法医将怀中的盒子双手递给我:“这是死者的骨灰,骨灰盒是死者留在703室的,并且留下字条要将骨灰安置在其中。”
我结果那枚白桦木骨灰盒,道:“谢谢……”
“不客气,您节哀顺变。”
他好轻、好轻。
回程路上我抱着他,他很冷,我不由得收紧手臂,抱紧他,想捂热他。
让助理把这三天的工作都推掉,我得花时间给汪习远处理好后事。
第一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这是我自我拿回家产后喝酒喝得最多的一次,喝到吐,喝吐后阿姨送来醒酒汤,待到隐隐约约有些酒醒过来的迹象时,又开始喝。
平时汪习远会管我,他不许我和太多酒,他说:“喝醉了难受死你,喝个半醉你就得gan死我。”
我故作无所事事道:“喝不出病就行。”
他说我真的病了就知道了。
“我病了不还有你么。”
我喝了那么多,胃没有什么大毛病,可是乖乖,为什么你会病呢。我醉醺醺的想,手指在白色的骨灰盒上轻轻滑动,就像是触碰他的皮肤一样。
为什么要自杀。
我都在想办法追回你了。汪习远,别赌气,你回来,我跪着向你认错。
“我错了……乖乖,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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