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稳稳当当地停在行政楼前的空地上,沈霖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下了星舰。
他边走边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试图缓解一下肌肉的酸痛感,只是成效不大。
总觉得今天行政楼周遭的事物看上去都不大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太累而产生的幻觉。
拉开行政楼门,一阵风从楼里刮出来,掀起了他的衣角。沈霖面无表情地把制服上翻起来的布料压下去,左脚已经踏进了楼门。
唰——
黑影飞快地靠近沈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站在了他身边,手摸上了他的左肩,随后死死掐住。
与此同时,沈霖右手中的折叠刀插进他的腰侧,又迅速拔了出来,血液顺着刀刃划过的路线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黑影没有发出声音,但松开了掐着他左肩的手。
沈霖顺手扯住对方的袖口,挡住了他逃跑的路线。
“你……”/“博士。”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但沈霖在看到他正脸的那一刻,立马伸手过去用手掌按住了他腰上的那道被捅出来的刀口。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肩膀上传来的疼痛,只是怔愣地看着地上的血迹,感觉到了肩上和心口猛地泛起的致命的让他几乎直不起身的剧痛。
他认识他,但他们并不熟。
陆临风。
博士在他们的记忆中逐渐淡去,所以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看到他第一眼时那种奇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但沈霖的记忆力很好,有一面之缘的东西就能存进脑子里,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取出来用。他们总是羡慕地说,他这个唯一没有植入芯片的人,比他们能存档的事情还多的多。
陆临风长着一张和博士极为相像的脸。只是比博士的下颌线更为锋利,长相更有攻击性。刚刚说出口的话,似乎是刻意放缓的语气,很难让人想象到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沈霖目光落在他的瞳孔上,似乎想要透过那里去寻找另一个即将消散在记忆中的身影。
他使劲眨了眨眼,薄唇打开又合上,口中似乎在不停地重复着某个词。
陆临风蹲下来,低着头看着半跪着的沈霖,手掌覆盖在他按在自己腰侧的手上,把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攥在了手里。
他慢慢地把头凑了过去,听到了沈霖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声音。
“博士……”
陆临风的态度转变的十分突然,又好像没有什么理由,他只是使劲甩开了沈霖的手,然后站起身,拍拍身上沾上的灰尘,再慢条斯理地把衬衫和西裤的褶皱抚平。
他好像永远都是一身正装,只是今天没有打领带。衬衫和西裤的颜色总是在变化,但版型丝毫未变。
曾经寥寥几次的见面里,沈霖从没见过他穿同样颜色的衬衫,当然是除了他标配的那件白衬衫以外的颜色。
“沈霖。”他忽然念出了他的名字。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
沈霖抬起头,透过疼痛带来的雾蒙蒙的视线看他。
“因为,”陆临风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你像博士的走狗。”
他故意把“博士”两个字念的很重,像是试图借此来激怒他。
沈霖却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临风凑近他耳边,“我知道我很像他。”
但是我恨他。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他只是轻声叫他。
“博士。”
沈霖缓缓直起身,把手里握着的折叠刀收回刀鞘里,又变成了以往那个脸上总挂着“无关紧要”四个大字的博士。
“怎么?”陆临风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自己的伤口,“要一起喝杯咖啡么?”
沈霖停下脚步,侧头看他,放在他身上的眼神只有片刻停留。
“跟我走。”
上了三楼,伊芙琳正推着小推车从阅览室飞奔出来,猛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两人面前。
“博士,和……”她气喘吁吁地说,看到沈霖身后的人,愣了一下,“你?”
“嗯,我,”陆临风点点头,伊芙琳这样的反应似乎让他觉得很愉快,“怎么,你们要说一些我不能听的东西么?”
沈霖转头盯着他。
陆临风耸耸肩,又指了指自己的腰侧。
他这才想起把人带来这里的目的,于是拽着陆临风的衬衫袖口,把他扯进了实验室里。
“自己去躺好。”沈霖指了指旁边平放着的睡眠舱,转身在荧屏后的柜子里翻找着那管药效非常强大的膏体。
陆临风近乎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
目的达到。
他放下心来,安心地躺进睡眠舱里。
沈霖很快走了过来,按了一下睡眠舱的启动键。
它会在这个只能容纳下一人的空间里屏蔽掉所有的监控器和探测仪,甚至包括红外热成像、红外传感器,一切感官都会被隔绝在外。
“脱衣服。”沈霖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拧开了白色的药膏管。
“嗯?”陆临风对着自己的腹部打量了一下,“我掀开上衣不可以么?”
沈霖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准备伸手去帮他脱衬衫,却被陆临风一把按住了手。
“我自己可以。”
说着,他挨个把纽扣解开,把平整的几乎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衬衫团成一团,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沈霖刚把药膏挤到指尖,视线落到陆临风脸上,然后一寸一寸地往下移,还没看清伤口,他就停住了。
陆临风穿衣时候的体形和博士很相像,但沈霖属实是没想到他居然有腹肌。
加一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到了睡眠舱罩的边沿上,手上动作很轻柔地往陆临风的伤口上抹药。
“疼么?”粘好以聚乙二烯氟化物为材质的电子纱布,沈霖顺手带上了舱门,在耳机里两人连接着的频道问他。
陆临风透过透明玻璃看出去,沈霖已经不在实验室里了,应该是很忙。
“能忍。”他说。
“嗯,”耳机里传来的风声很大,沈霖应该是以非常快的速度在走路,“你走的时候把实验室的门带上。”
他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但紧接着又补了一句“谢谢”。
陆临风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闭上眼睛。
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了。
把陆临风送出实验室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宇宙日后。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明明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无论好坏。
“伊芙琳。”
“我在,博士,”伊芙琳抱着一叠刚从阅览室用小推车推回来的资料,闻声从资料堆里探出一颗脑袋,“怎么了?”
沈霖对着她笑了笑,“β星团的高层人员资料传我一份,谢谢。”
伊芙琳没有丝毫停顿地打开了自己的光脑,从资料台里挑挑拣拣了几个文档传给他。
沈霖朝她点点头,随后以一个极为放松的姿势靠在实验室洁白的墙壁上,慢悠悠地伸手在左耳的耳钉上弹了两下,光脑呈现出一个边缘虚化的平面,迅速展开在他面前。
伊芙琳怀里紧紧抱着α高层传来的最新资料,看着这位新晋博士不紧不慢地翻着她传输过去的资料,只觉得欣慰。
以前的博士总是很忙,忙到几乎没时间吃饭,永远都只有电量见底的时候才会叫她拿一根能量棒过去。他话很少,脸上从来见不到笑容,就算是指挥他们完成了一场不错的战斗,也只会拍拍星舰副驾驶座的靠背,当做夸赞。如果他驾驶的正好是独属于他本人的三号星舰,那代表着星舰发声高低的小绿条会一直是满格,它本就是外向的性格,得到博士的肯定同样是一件值得分享给全星系的事情。
对于曾经的博士来说,似乎这就是最高级别的奖赏,除此之外,他从来不会真诚地夸赞任何一个人,每次说出口的词句都像是从书上摘抄来的,十分死板且僵硬。
但以这些仿生人来说,他们并不需要任何情绪价值,但只要博士给出一个坚定的目标,他们就会朝着那个方向不断钻研,这样做的目的也并不是得到博士的一句肯定,只是为了让博士得到他想要的那个东西,无论它是什么。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热衷于为博士效力,但这似乎刻在所有由博士制造出的机械仿真骨骼里,这些仿生人生来就一直遵照着这样的潜规则,无论是非对错,一切都严格听从于博士指挥。
沈霖不一样。他好像总是笑着,在他们面前,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压下他弯着的嘴角,“谢谢”这个词一直挂在嘴边。他最初坐在博士的位置上时,这使他们诧异了很长时间,他们从未想过“博士”这个身份下的人,居然也可以是这样的性格。
伊芙琳快速地整理好资料,把没有重要信息的转移到一旁的废纸篓里,准备焚毁。
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她边搬着资料边在植入大脑的硬盘里搜索。
死气沉沉,对。以往一向死气沉沉的布瑞斯,因为新博士的上任,而拥有了些许生机。
虽然一样是全息投影的海水,和毫无生命力的永生花草,但的确有一些地方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的改变所在,但这样的改变,似乎足以让他们看到一点拥有全部感官和触觉的希望。
植入口很轻微地振动了一下,是威尔顿·特纳接上了她的频道。
“怎么了?”
“需要你现在来高层会议室一趟。”威尔顿说。
伊芙琳还没出声,他又低声补充,“不要告诉博士和洛威尔,别坐三号星舰。你会开星舰吧?”
“我有驾驶证,”伊芙琳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但是没开过。”
威尔顿似乎是在频道另一侧叹了口气。
伊芙琳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不能告诉博士,威尔顿就已经兀自断掉了频道,她试着回接了一次,植入式耳机里传来忙线音。
好吧,看起来是一件很紧急的事情,伊芙琳不得不去。
因为害怕坠落,就算是自动驾驶,速度也被伊芙琳调到了最低的一档,一路跌跌撞撞地到达布瑞斯时,已经是晚上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
星舰停稳,伊芙琳终于舒了口气,着急忙慌地打开光脑,好在威尔顿并没有催她,她悬着的一颗心刚刚落下,目光突然又扫到了星际报通知栏里的一条新闻标题。
【星系陷入巨大危机,我们还能继续相信“博士”吗?】
她怔愣了一瞬,飞快地向行政楼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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