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当年

走出二十多米,他又贴心地提示了一句:“江女士就不用了,人家四十多岁风华正茂,别给人叫老了。”

又走了两步后,凌初一越走越慢。

身后,郑庭酒的话顺着风传过来,一字不漏。

他还是说了英文。

“我很抱歉我们那时候没有好好道别。”

哦。

凌初一想。

原来你走的时候,谁都一样。

“我现在后悔我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了。”郑庭酒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爷爷,你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凌初一停住脚步。

他的心上顷刻间刮起一场渴望刨根究底的风暴,碎片化的回忆如残砖碎瓦摇摇欲坠,他压抑在理智下不敢触碰的城池濒临崩塌。

相爱,亲密。

他们聊过去的伤,半遮半掩,明明暗暗。

彼此心知肚明最深的一刀刺在哪里,伤口烂两个人身上。经年日久,若要治愈,非得撕开皮肤往疮口之下再挖,一路挖到心脏,把对方的骨头埋进去,把所有血管纠缠到一起才甘心。

凌初一转过身,郑庭酒正好转身看他。

凌初一等着他走过来:“后面几天会有暴雪,我们今晚就走,明天到成滨市看看情况,可能要坐火车或者开车回去。”

没等郑庭酒应声,他就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回了江女士和Mr.Robot面前。

“虽然时间有点久远,不过我还是要说。先生,八年前那个夏天我没有乱跑,我哥没有怪我,也没有不要我。他现在是很有名的‘Tequila King ’,以后会成为最优秀的钢琴家……所以,不管您放不下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现在当着先生的面——”凌初一说,“郑庭酒,暴雨那天晚上我问你的问题,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郑庭酒愕然。

凌初一一错不错看着他。

雪越下越大,郑庭酒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回答:“我猜是前者。”

“没有后者。”凌初一轻声笑起来,“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他伸手碰掉郑庭酒睫毛上的雪,“郑庭酒,我爱你,一直爱你,只爱你。”

他的眼神不算深情,语气也不够温柔。

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郑庭酒握住他的手,嘴唇微张,凌初一猜测他可能要说什么“我也是”诸如此类的话,不过郑庭酒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微微抿起唇,应该是笑了一下。目光很快在他身上掠过,又偏过头微微出神,看向一层一层的墓碑,一层一层的雪。

郑庭酒呼出一口气,热气凝成白雾,顷刻消失。

“知道了,小初一。”他说,“走吧。”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漫长的沉默后,凌初一先开了口:“为什么这么伤心?”

郑庭酒并不意外,只是微微笑起来:“一边是你,一边是先生。”

一边是爱,一边是死亡。

“走到这里要用掉七个圣诞节。”

凌初一沉默着,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哥。”

“在。”

“……当初,为什么要走?”

又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没有人说话。

直到他们走出墓园坐回车里,郑庭酒才重新开口:“因为,我那时候……”

凌初一打断他的话,自己接了下去:“我那时候去求过郑叔叔和谷阿姨,求他们把你还给我。”

郑庭酒僵硬地转头看他。

对视的一瞬间,两座城池同时轰然倒塌。

“七年前,五月七号,凌晨。我把留置针拔了就偷偷跑出去了,穿着病号服一路走到他们家,安保不让我进,后来打了电话,你爸妈出来接我,我看到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下跪。”

“你妈妈把我接住了,她脱了外套给我穿上,跟我说对不起。她说了好多对不起,说我还太小了,身体也不好,一个人在国外长大的话太委屈了,只能把你送走。”凌初一垂着眼,清清楚楚知道他说的每个字有多让人疼。

发梢残留的雪化进眼睛里,世界突然模糊了一瞬,于是他又一次看到了女人通红的眼眶。

“谷阿姨说,他们对不起庭酒,也对不起我,可是庭酒生病了,只有把我们分开,庭酒才能慢慢好起来。我不相信她,我哥好好的怎么会生病呢,就算真的生病了,我也应该去看看。”他的表情还算轻松,像是在为记忆里的默片配音,每个人说出口的话都由他来说出,“他们把我送回医院,跟我说等我长大就可以去看我哥了。我哥走后我最怕听见谁跟我说等我长大,所以我知道他们果然是在骗我。”

“那么多人,要么不跟我说话,要么跟我说假话,没有我哥的世界就像没有声音的动画片,每个人的嘴都是摆设。”凌初一本来想笑一下,发现有点勉强,于是作罢,只是平静地继续说,“所以那天以后,我也不说话了。”

“半年多以后,先生走了,我开始一个人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糟糕得要命,我每天做梦都在想你,自己能给自己哭醒又哭得睡过去……再后来慢慢好一点,我认识了新的朋友,余光,易城,还有祁愿。再后来,沈昭逼我回了学校,我认识了江修。”

“初二下学期开学不久,我第一次有了关于你的消息,你的老师给你过十八岁生日,还把你们的照片发到了网上。”凌初一弯了眼,“你长高了很多,变化也很大,站在合照的正中央,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你真的是帅得没边了。”

他转头看了郑庭酒一眼,眼底有了真正的笑意:“我开始像个狂热粉丝一样到处搜集有关你的消息,仰望成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幸福的一件事。几个月后,你在一个曾经被迫放弃过一次的国际钢琴比赛上一战成名,喜欢你的人越来越多,我顺理成章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收藏你的视频,采访……我又开始难以控制地想你,频繁地做梦,做梦,梦到你。”

“就在我习惯了这种‘追星’的日子后,又发生了一件很……”话音顿住,凌初一抿着唇缓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尴尬的事。我正面撞上了祁愿和易城□□,然后我还……啊,真服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尴尬。”

同一件事第二次听还是很搞笑,郑庭酒也在心里骂了句“真服了”,终于接了话:“然后你还?”

看见他笑了,凌初一也不由自主放缓了语气,唇角带着笑:“然后我还问了很多问题,我不相信他们两个人竟然是恋人。”

“余光当时觉得很奇怪,说我不可能没发现祁愿和易城一个房间一张床,我说,我发现了,我以为他们是拜把子的兄弟,而且,祁愿有时候会叫易城叫哥。”凌初一捂着脸,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余光说那是祁愿在撒娇。”

“我当时很受打击,死活不肯相信,后面余光被我问烦了,就告诉我没有人会和自己的兄弟天天睡一张床,要天天睡在一起的只有和各自的伴侣,人类更倾向于与爱人一起寿终正寝。”凌初一偏着头,郑庭酒就在这里,在他眼前,单独且完整地只被他一个人拥有,不过一伸手的距离。如果他想,可以没有距离。

“你应该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哥。”

等郑庭酒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凌初一就朝他笑起来,话音里带着点自信,还有让人情不自禁想靠近的温柔:“你在我梦里的样子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后,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郑庭酒,这就是‘我一直爱你’的意思。”

他终于倾身上前,吻上郑庭酒慢慢泛起一圈红的眼睛,吻掉最后一点距离。

“那时候我确实庆幸过你已经走了,因为我羞愧得想死,我不知道如果你还在的话我该怎么面对你,怎么说我喜欢上了我哥。”凌初一笑,“不过没用几天我就想明白了,我那时候觉得,如果能一辈子都和郑庭酒在一起……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啊。”

凌初一稍稍退开一点,又抬起郑庭酒的下颌吻了上去。

狭小的空间内温度渐高,郑庭酒温柔地回应他的吻,凌初一在他的视线里逐渐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不够清晰,但温度却真实得让人心悸。

太久了。

郑庭酒想。

太久了。

凌初一捏着他的耳垂,哑声问:“你跟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郑庭酒笑了:“不是说私人时间?”

凌初一不要脸:“你的私人时间就是我的私人时间。”

“我说。”郑庭酒半阖着眼,目光卧在凌初一眼里,“我不信你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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