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庄姨娘笑着在宁婉身侧坐下,拿起针线笸箩里做好的绣片,张了几次嘴,夸奖的话也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

“过了元宵,天儿也不见回暖,姑娘这屋里的炭火还足?”

“尚可。我又不出门,只在屋里,倒不觉得冷。”宁婉手上的针线不急不慢。

庄姨娘扫一眼角落里闲置多日的炭盆,折了折眼皮,“姑娘好脾性,可惜小喜那丫鬟不在跟前,若不然,那孩子性子烈,有个怠慢短视的,也好有人替姑娘出头。”

她话里有话,宁婉不禁抬眸,“我又不与人争辩,她娘老子疼爱,我只为她高兴,至于出头那些话,今时不比往日,姨奶奶还是莫要再说的好。”

“姑娘真就怕了她?”庄姨娘音调都拔高几分,“我也是替姑娘着想,论真格的,姑娘将是这府里的长房长媳,老太太点头应下的亲事,虽一时还没过门儿,却哪里轮得到那什么柳芸娘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姨奶奶也说了,亲事没成,我既没那个心思,更没站出来主事的名头。”

“姑娘怎能妄自菲薄!”庄姨娘急切道,“姑娘可是过了名录的待嫁媳妇,眼下大郎那孩子没个音信,你柳姨娘又是个糊涂短见的,这个时候,姑娘不出来撑起体面,还能指着谁呢?”

“我?”宁婉指着自己,眉间戏谑,张嘴仍是如从前谦卑,“姨奶奶这些话,我听听便是,姨奶奶叫我出面同柳姨奶奶争一个掌家的差事,我可不敢。”

“不敢?”

庄姨娘咬牙凿齿,气闷道:“都说姑娘是棉花芯子好拿捏,我当人家编排的浑说,姑娘好赖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许了大郎,也是我们魏家高攀了,怎知姑娘真就面揉的人儿似的,人家都登鼻上脸了,姑娘这里还温温吞吞一句‘不敢’,就充耳不闻了?”

宁婉放下针线,侧身垂泪,由着她说,一个字儿也不回声。

庄姨娘气不过,转过去继续:“家里的天都破了个窟窿,大郎出门又断了音讯,我们盼着姑娘能站出来主事,或是活动运作,或是收拾了一家子回旧籍也好,总好过眼巴前儿的俩秃儿圆月,胡闹三光的没个体统。”

“可……即便我肯冒尖出这个头,一无对牌钥匙,二则没有老太太、大太太发话,他们谁又听我的呢?”宁婉摇头,无奈道。

“姑娘是怕这个?”庄姨娘眉眼舒朗,揽上她的肩头,亲近道,“好姑娘,这才是不怕的呢,旁的我也无能为力,只这库里的钥匙,大理寺来人那天,老太太一时找不来人,偷偷把这个塞给了我们良哥儿。”

庄姨娘从怀里掏出库房钥匙,放在宁婉手中,满目期待,就像是个斗志昂扬要去造反的军师,辅佐了明君,下一刻便要抛头颅、洒热血,轰轰烈烈掀了桌,就能共治天下了。

“姨娘既这么说了,我也只能试一试。”宁婉还有犹豫,庄姨娘好一通苦口相劝,留至暮色沉沉,才意满离去。

次日,宁婉拿出老太太给的库房钥匙,在庄姨娘与几位掌事婆子的拥簇下,夺了柳姨娘的掌家权。

点明账目,细算亏空开销,不足之处一一由柳姨娘拿体己银子补出来。

“黑心肝儿的小娼妇,老娘可是大郎的亲娘!你要嫁给我儿子,我就是你婆婆,倒反天罡的玩意儿!多是打不死的儿媳妇,没有不是的婆婆!你还想骑到我头上不成!”

柳姨娘一蹦三尺高,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耷耳朵的兔子胆小也就罢了,别人怂恿你两句,你是婆子妈也不管了,我家芸娘肚子里可是有大郎的儿子呢!你这毒妇好狠的心肠,老老小小你一个人容不得,非得把我们祖孙俩逼死不成!”

宁婉侧目看向庄姨娘,骂架这差事,她可不擅长。

“姑娘少听她胡咧咧,打鸣的公鸡要下蛋,从前在许昌时她便一年要孕个三五回呢,事后借说是头疼脑热误了诊,她都老珠黄的年纪了,还要假孕跟当家主母争个高下。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她这点子腌臜手段。如今更好,姑姑传了亲侄女,老的会这一手,小的也学了一二。”

庄姨娘摆手叫人把柳家姑侄拉走,关在柴房里严加看管。

回过头来跟宁婉嘱咐:“姑娘可别信了她们的谎,眼下这府里一应都归着姑娘管,当务之急,还得是烦着姑娘,想法子把老太太,大太太和两位老爷们给救出来。”

婆子奉来热热的茶,庄姨娘亲手端了给宁婉:“都道是能者多劳,好在公中账上还有银子没给败坏完,外头的事情要姑娘辛苦,里头也有纷繁且指着姑娘上心呢。”

“咳咳。”宁婉细声咳嗽。

摇头笑着推诿,“我可顾不全这些,家里一应,还得是姨奶奶主事,外头有了眉目,我去旧友亲朋那里问一问消息,打听一二,顶了天也只能如此了。”

库房的钥匙整整齐齐躺在手边的小几上,宁婉吹去浮沫,细细抿了一口,看天色阴沉,寻了个借口起身,闲庭信步,躲在西院的书房里看了半晌的书。

掌家大权拿定,庄姨娘开库盘点,金子银子数的好不开心,又要雇车送良哥儿回外祖家探亲,又要拿捏颠对柳家姑侄,听底下的人说宁婉猫在书窝窝里看迷了心,笑着骂一句‘书呆子’,转身将其抛诸脑后。

短短不过几日,魏府门前车如流水,一趟趟马车装箱抬柜,押着庄姨娘的‘孝心’回了许昌。

廿五,惊蛰。

冲鼠煞北,值神青龙,利有攸往,百无禁忌。

大朝会上群臣议论魏家的案子,大理寺拿出魏家这些年在许昌借鬼神之说敛财谋私,侵占田产、山林,迫使某家某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证据,不胜列举,叫人听的牙根痒痒,要拿人打杀了才好呢。

陆敬之站在文臣之首,笑而不语,看他们虚与委蛇的演戏,也不说话。

“二哥。”顺安王苏畅悄悄扯他的袖子,努嘴示意,“头一回见恩客带头往琴楼抄家的。”

谁不知道许昌是哪个的封地,魏家犯的那些事儿,没有老三点头,骗鬼哩。

陆敬之瞥一眼龙椅上那位,淡淡道:“搭台唱戏,有人愿意演,有人愿意看,你我陪太子读书,看个热闹罢了。”

顺安王瘪着嘴笑:“我是清净一闲人,能看热闹,有些人一颗心悄摸嫣儿的已经栽进去了,当自己还能置身事外?”

“少言生事,仔细挨打。”陆敬之警告他。

顺安王缩了缩脖子,站的离他远些。

皇帝嫌下面吵的聒噪,头都大了,见顺安王有动作,便点了他来回话。

“皇兄问我?我能有什么意见?皇兄叫我在大理寺历练,按部就班的差事我还闹的稀里糊涂的,更别妄这些。况且,我这人信佛,不信牛鼻子老道的那一套,皇兄这么一问,叫我也两难呢。”

顺安王两手一摊,皱起鼻子直抱怨。

“你呀!也该是业绍箕裘的年纪了,怎么还是跟个孩子似的,说一二只知一二。”皇帝恨铁不成钢地嗔斥。

念他是最小的兄弟,骂他两句也只得揭过。

又问陆敬之的意见,话没说完,忽听擂鼓巨震,殿外第次来报——

“京都宁氏宁德漳之女鸣冤上告,求天子重查滇西粮饷贪墨一案。”

声音一道道透进宫门,回荡在太和殿高高入云的廊柱间。

似一滴剔透的水珠打在镜面,推开层层涟漪,搅碎了一池的平定无波。

连连败仗,昭南失守,割地求和。

再查出户部监守自盗,虚发粮饷,宁德漳的案子,户部从上至下死了多少人,抽筋剥皮,血都重换了一回,当初求情的不乏遗老重臣,触柱而亡的也有,陛下气头上砍了几个脑袋,才堵住了那些想说情的嘴。

今是何年何月?

罪臣之女不鹌鹑似的藏匿好了少出风头,怎还有争锋强出头的?

再看上首,皇帝果然冷了脸。

“冯简何在?”

御林卫统领冯简上前应是。

皇帝乜一眼殿外,嘴角勾起一丝阴鸷:“御前鸣冤,仗五十,既有通报,板子可是打了?”

“……”冯简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目光又朝一旁的怡亲王望去。

“嗯?”皇帝疑声。

总管太监出声质问:“打还是没打,冯统领只管回话,看怡亲王做什么?难不成御林卫的差事,也归宗正院管着?”

怡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是只手遮住半边天也不为过,总管太监这话,怼的是冯简,也有敲打陆敬之的意思。

皇帝离不开陆敬之,却也做不到推诚相见。

冯简慌忙收回眼神,拱手道:“回陛下,板子……板子没打。”

皇帝吃茶的动作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他,‘嗤’的一声就笑了。

冯简磕头膝行:“陛下圣明,臣不敢欺瞒天子,板子没打,只因……只因那宁氏女凤冠揄翟,乃是怡亲王妃规制,依律,当免杖刑。”

一时间,殿内鸦静无声。

方才还吵吵不停的众朝臣也噤声侧目,纷纷将观望的眼神投向怡亲王那处。

崇瑞王头一个反应过来,笑着拍手,给陆敬之道喜:“都说二哥不近女色,和着是明媒正娶的都过了门,悄默默没叫咱们知道。要我说,二哥也忒见外些,揄翟都穿上了,怎不把人领来叫弟弟们也见见嫂子。”

顺安王也笑,学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三哥早起沫糊灌多了迷了心?怎么张嘴就是胡话?有皇兄在,二哥的亲事自然是皇兄给做主,三哥张张嘴,就给自己找了个二嫂?”

罪臣之女,又是宁家的人,可不好跟陆敬之牵扯上关系。

“还是老七知道疼人,护着你二哥,半句也不准人说呢。”崇瑞王笑怼。

“三弟要说我什么?”陆敬之将顺安王拉到身后,挡在前面与崇瑞王笑问。

“我……”

崇瑞王被他镇住了气势,唧唧索索,揣手不敢对视,“我有什么好问二哥的,就是想知道外头那个二嫂是怎么回事儿……”

崇瑞王声音渐小,细微若蚊蝇,若不是陆敬之离得近,方堪堪听清楚后头的话。

“三弟问的可是宁婉?”陆敬之不卑不亢。

啊呀,今天真的好冷呀。风呼呼呼的,像是通天河结冰那天一样。宝子们要多加衣服,主意保暖。

有猫的抱着猫睡,没猫的抱着自己。

不像我,我家猫好臭,很难抱着猫睡。

感谢追更的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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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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