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窖里,庞大的法阵铺满了整个地面,晦涩的符文仿佛沾染了什么诡异的灵性,幽幽然浮现于半空。
繁复的阵图于虚空之中映射,无数血腥的藤蔓缠绕着,游弋着,于虚空之中组成一道诡谲之门,幽幽然散发着暗色的光芒。
那是一种带着无尽深沉与仿佛映照了深渊的倒影,仿佛带着无尽的吸力,要将所有看到这扇门的所有生灵的灵魂,都吞噬进入那无尽的黑暗与深渊。
卡洛斯微微笑着,面容稍带扭曲,黑色的瞳孔深处,映照着那显现在虚空之门后,缓慢旋转着的,将要引起无尽风暴的漩涡。
因少见阳光而格外苍白的皮肤于此时仿佛覆上了一层虚假的冷,像极了掺杂了太多棉的冷玉,又接近于尸体僵硬后的惨白,连带着原本还算是红润的唇色,都渐渐与散落了满地的暗夜玫瑰而接近——那是,近乎于中毒了的暗红与乌紫的糅合,以及渐渐失去血色的苍冷……
慢慢,竟是比凋零了满地的暗夜玫瑰还要来得黯淡。
然而卡洛斯却轻轻笑着,含着真实而又无尽诚恳的笑意:“我以整个艾尔肯家族的血脉为祭,换取伟大而又充斥着死亡之意的,未知的存在降临于此——”
“我以整个阿尔艾弥亚公国的所有生灵为祭——”
“迎接将世界送入无尽黑暗的未知主宰——”
“祈求,您的降临……”
“祈求您,提前赐下,那来自末日的审判……”
“赐下,诸神……黄昏!”
卡洛斯轻轻笑着,带着几分神经质的痉挛,只那一双倒映着无尽漩涡的黑瞳,渐渐失去了光泽,然而他的面上,却露出一个,诚挚到近乎天真的笑:
所有的教会都曾有降下过相似的神谕,神说,世界的尽头,将是无尽的虚无,末日的审判,终将到来——而他卡洛斯,不过是把这则预言,提前变为了现实。
提前将那来自未来的、不知多少年后的毁灭之神,跨越时间与空间,提前召唤至此。
卡洛斯眼前渐渐昏沉,任由那来自虚无的黑暗将他整个人笼罩,于一片死寂中,默默等待死亡的来临……心情却愈发激昂、兴奋。
人总是要死的,与其等待着那来自诸多教会的问责与“审判”,等待着那已然磨得锃亮,高高吊起,随时可能坠下的铡刀落下,不如让他自行走进死亡。
连带着整个艾尔肯家族一起。
连带着,整个阿尔艾弥亚公国一起。
谁,都别想逃过。
卡洛斯眼前晃过的,是他过往十七年的人生。
最终死于贪婪的母亲,冷漠而又眼含着厌恶的父亲,高高在上始终含着鄙夷的兄长与姐姐,以及整个城堡里冷眼旁观却又对他视若无物的仆人……
对卡尔肯灾厄袖手旁观的诸多教会,摆在他桌面上的问责书信,抽身而出,进行避难的两位兄长,以及不愿接手这个烂摊子的姐姐克妮丽雅……
只有他,卡洛斯,卡洛斯·艾尔肯,是永远被放弃的一个。
既然亚尔维斯·艾尔肯公爵遗留下来的施法者协会解决不了卡尔肯的灾厄,那么,作为整个艾尔肯家族,最最不起眼,却又被推上前台的私生子,他卡洛斯·艾尔肯,当然有为父亲、为整个家族献出自己的必要。
只要一位,超出物质位面的邪神,以不完全的形态降临于此,以灾厄本质的排他性,接近都城维隆卡的卡尔肯的灾厄事件,终归会被这位邪神所解决,或者说,所吞噬。
然后,这行走于世间的、不完整形态的邪神,又将在整个阿尔艾弥亚、整个泰因斯坦大陆掀起怎样的灾厄……
卡洛斯的眼前渐渐归于黑暗,他轻轻笑着,带着几分温柔与释然:“……命运的礼物,早已暗中标注了价格,就看大家,能不能付得起这份代价了。”
可那所有的一切,和他马上要死在这里的卡洛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过是,被命运所玩弄,最后又被送给世间的,一份不合格的礼物罢了。
视线渐渐被黑暗的阴翳所遮蔽,思绪缓缓被未知的存在所浸染,于无尽的阴冷之中,卡洛斯闭上了眼睛,坦然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命运。
少年人的身形带着几分单薄瘦弱,黑色的狼尾半长发带着几分凌乱的搭在肩上,与对襟的领口和胸前繁复的配饰错落钩缠着,垂坠在暗金色钩针编制的繁复搭肩上,宽敞而又富裕的灯笼袖在手腕处收拢,随后在袖摆处堆叠出的蕾丝混纱荷叶袖摆上,沾染了黏稠的血渍,一点点顺着瘦削而又苍白的指节渐渐下滑。
由普尔波万改装而来的骑士服更偏向于贵族日常的华丽,暗红色的外衣长至小腿处的衣摆上,坠着的是层层黑色堆叠出的荷叶边,腰线收得很高,于是内里贴身的黑色长裤、带跟牛皮靴将他整个人的线条比例修饰得格外初中出众……
落地刚刚站稳的司澜下意识扶了一把,将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年轻轻放倒。
司澜的目光在明显尚还显着稚嫩的少年人身上划过,掠过他身上明显繁复华丽、透着洛可可风格的衣着和他的那张脸时,不由下意识确认他的性别……
确认少年只是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昏迷,暂时用灵力护住少年的心脉,确保他不会因此而导致休克,司澜这才分出心神来打量这一处地方。
黑暗、阴冷,与少年身上华丽的衣着所不相符的简陋与单调……以及,涌至鼻尖的玫瑰花香和浓郁的血腥气。
没有神像,没有神牌,也没有跟司澜有关的东西,甚至连一注清香都没有点燃——只有一根焰火颜色稍显奇异的蜡烛,在整个地窖里静静的燎灼着。
司澜皱眉,将目光再一次落在地上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年身上,虽然面部轮廓柔和到近乎精致,也拥有着黑色的头发,但他依旧能从少年的面庞上,看出几分西方人的影子。
虽是老古董,但不算与世隔绝,也不算是与时代断代的司澜难得有了几分迟疑:……现在的西方人,不仅喜欢烧纸钱转运,还流行拜神?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能保持灵体没有继续消散,就意味着面前的少年是向他祈愿过,算是为他积攒了那么一点的愿力,吊着他的性命……先不管他到底求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再不送去救治,就真得一命呜呼了。
——这可能是司澜在世上最后的一位信众,他要是死了,那司澜得跟着给他陪葬。
老古董叹了口气,宽大的衣袖自空中划过,于是一阵风凭空而起,裹挟着满地的玫瑰花瓣,将地面上的血迹沾染吸附着,一股脑的冲开地窖门朝外席卷而去。
这样的动静并不算小,很快便吸引了城堡中仆从的注意,迈尔管家匆匆赶来,指挥着给少年包扎好伤口,顺带请了医生过来。
司澜旁观着众人将少年从阴冷的地窖抬出,一路送至显得宽敞而又奢华的卧室,那一身长袍,拎着药箱的医生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不是听诊器之类的常规医用品,而是摆放齐整的一瓶瓶用试管承装着的药剂。
“失血过多,有魔力侵蚀现象,”迟疑了一瞬,查看少年状态的中年人抬头,视线在卧室里扫视而过,最后落在司澜身上,“最近阁下有举行过什么神秘仪式么?”
头发花白的管家迈尔想了想,迟疑着摇头:“神秘学……亚尔维斯阁下教授更多的,是道格拉斯少爷、帕特里克少爷和克妮丽雅小姐,至于卡洛斯阁下,只是在家庭教师的教导下,完成了基础教育。”
“好吧,”中年人从箱子里取出两管试剂递给管家迈尔,“一瓶补血药剂,一瓶驱魔药剂……魔力是有毒的,在没有成为超凡者之前,贸然接触魔力,只会被魔力所侵蚀,甚至将人导向未知的存在,致使失控。”
“这一点,你有必要和卡洛斯阁下着重重申,所幸这一次对他的身体影响并不大,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庇佑着他。”
中年人的目光最后在司澜身上扫过,最后落回管家迈尔身上:“那么,迈尔先生,等阁下醒来之后,如果还有什么不适,您可以使仆从再过来通知我。”
年迈的管家叹息了一声:“是的,我会的。”
至此,司澜已经开始发现了不对——
身上穿着洛可可风格的衣服没什么,偏西方的长相也没什么,哪怕这个地方是古堡也没问题。
时代在发展,信息在进步,他虽然守着一个城隍庙,但也不是真的像囚徒一般被困在庙里,外界的消息传不到他耳朵里一丁点。
什么cos,什么出片,他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
但是,一个失血过多导致昏迷了的少年,不是打120往医院送,甚至请来的医生箱子里装着的不是医疗用品,而是一瓶瓶用化学实验用的试管和软木塞封着的药剂,连带着他们的对话,和那位能看到司澜灵体的中年医生……
所有的一切,都在诉说着有什么东西不对。
司澜想了想,回到最初的少年身旁,一指点在他眉心,整个人瞬间化为灵光,坠入少年的梦境之中。
梦这种东西,向来是潜意识的存在,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重要的是,人在梦境里,没有清醒时的庞杂念头,于是便更显得纯粹——鬼神与人沟通,最最方便常见的一种,便是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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