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熟悉的声音接着传来，只不过现在可以看见说话的人，是斩鸢阁阁主，陆良。
他身上穿着一袭宽松的淡紫色交襟丝绸华袍，露出的锁骨处绘了一朵鸢尾花，在白色内衬的遮挡下若隐若现，黑色腰带宽松的系在胯边，一派放荡不羁模样。
也许是因为夜深了，他并未束发，一头乌发随意的披散在身体周围，如瀑般顺滑，他脸上的神色似乎也隐匿在了垂在脸颊的头发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只觉得这人的气度不凡，美得如同妖孽。
陆良轻轻挥手，将扇子边缘的血尽数甩在地上，望着萧芷姝，嘴角含笑，真真的杀人诛心。
“一年前，你和他私自逃离斩鸢阁被发现，你求我施舍这小子一条生路，甘愿成为斩鸢阁的殇阶刺客，为我卖命，如今，他又不知死活的出现在我面前。”
他停顿了一下，轻笑一声，眼睛微眯，盯着萧芷姝充满怒火的眼睛，缓缓开口。
“那自然是，杀了他。”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脸，满手的血，萧芷姝站起身，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和挣扎，不对，今天怎么都感觉不对，阿洛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为你而变得不幸，一个下等小厮而已，想离开甚是简单，结果他硬要带着你一起，那我自然是不能够容忍。”
“是吗？”
她垂着头，眉宇间积攒的阴鸷之气浓的似乎要溢出来，下一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疯狂。
“芷风学艺不精，但今日，斗胆讨教阁主高招。”
划拉一声，萧芷姝拔出腰间的软剑，抬眸攻向陆良，软剑似银蛇，柔软却暗藏锋芒，杀机内敛，择人欲噬。
这一年，死在这软剑下的亡魂早已破百，无数次生死危机的考验中，她亦在飞速成长。
北齐于萧芷姝来说，夹杂着国仇家恨，心慈手软绝对活不到今日，这些年的黑暗日子，总得需要一个发泄的当口，需得是人临死前的哀嚎才能舒缓她内心积攒的痛苦。
但这一切的源头，就是斩鸢阁和当初掳走她的那批人，是他们亲自养出来了一朵带着剧毒的花。
相比于萧芷姝凌厉密集的攻击，陆良显得气定神闲，那柔软的折扇似乎成了无坚不摧的神器。
软剑再一次被击退，但并未毫无意义，陆良的一缕头发被切落，萧芷姝平复着沸腾的气血，活动了一下震痛的手腕，现在她冷静了些许。
这儿处处充斥着不合理，怕是入了阁主的幻境，要想办法醒过来，她脑海内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之前发生的画面，一定有什么细节她疏忽了。
“受挫便退缩了吗？芷风，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说是请教，那自然不会以命相博，不过我还有一招，望阁主指点。”
心下拿定主意，萧芷姝握着软剑攻向陆良的——头发，刚刚那一缕头发被割落的时候，他明显皱了皱眉。
陆良果然急了些许，似是恼怒，竟然认真了几分，萧芷姝一见有效果，攻势渐猛。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小把戏可没用。”
陆良说罢，以扇化剑，配合着特有的步伐，一扇击开缠过来的软剑，右手握住萧芷姝踢过来的腿。
“有用没用，试过才知道。”
萧芷姝身体一偏，顺着他手腕用力的方向卸力，软剑慢了一瞬，陆良扇子合拢，横扫而出，正中她的胸口。
萧芷姝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移位，血气上涌，她生生忍住，伸手抓住扇子，待他反应过来时，软剑顺势向上一卷，陆良手一松，不得不放弃扇子。
萧芷姝右腿一蹬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退到五米远，迅速扔下软剑，两只手握住扇子中间，她要撕了这扇子。
陆良一瞬间到了萧芷姝面前，一掌拍在她的右肩上，她就像一只破败的物件，倒飞出去的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她在扇子撕开留出的空隙里，眯起眼睛逼视着陆良。
周围天旋地转，水潭的涟漪消失，逐渐归于平静，里面不止映出月影还有楼阁，星辰。
站立在原位的萧芷姝此刻嘴角轻轻滑落鲜血，下一瞬，她眼睛睁开，急促的呼吸起来，过了半晌眼睛才逐渐聚焦。
她赌对了，那扇子就是破幻境的关键之物，萧芷姝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迈步向帷幔深处走去。
陆良站在梨花木四方桌前气定神闲的绘着丹青，没有抬头，似乎知道她会过来，只吩咐道：“帮我研磨，这副画只需题字就可完成了。”
她垂首恭敬的走到边上，慢慢的在砚台内转动着墨条，旁边有一个香炉，那燃着的香只剩下一点火星子，然后熄灭掉落在炉内。
“你是出来的最早的一个，刚好一炷香燃尽，可比那群废物强多了。”
“多谢阁主夸奖。”
“你说一下，是怎么破我幻境的，如果能让我满意，等会儿另有奖赏。”
萧芷姝思索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是阿洛，他当初答应我，会好好活下去，所以不会回来白白送命，而且，阁内机关重重，他也进不来。我刚刚进阁时看见了潭水内的月亮和涟漪进入幻境，然后阿洛的扇子上有月亮，阁主和我对打时扇子上也有月亮，我刚开始以为，契机就是月。”
“在对打的过程中，我用软件刺破了扇子上的月，但是只让幻境动荡了些许，就是这些许，让我心神恢复不少。我回忆起了你对我说的那句诗‘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这本来就是写扇子的诗，我刚刚踏入阁楼，也隐约的看见了一把隐藏在暗处的扇子，只不过当时没在意。”
他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不过看起来心情不错。
“幻境之内，需要用现实之物为引，月是虚幻之物，而扇子才是载体，两者结合，幻境便牢不可破，只有将最主要的载体摧毁，才能破幻境而出。”
“嗯，大差不离，我最后给了你一掌，算你毁我扇子的惩罚。”
“是芷风冒犯了。”
“情势所迫，错不在你，但是我还是有些不高兴，那就只能委屈你了。”
萧芷姝：“？？？”真真是敢怒不敢言。
“旁边有一个功法册子，你拿着下去研究，斩鸢阁的规矩你知道，就不用我多说了。”
萧芷姝眼睛一亮，急忙弯腰抱拳行礼，这一趟没白来，现在她最缺的就是上乘功法。
“多谢阁主。”
“过来看看，我这幅丹青画的如何？”
“是。”萧芷姝快速的将册子放进袖袋内，这才微微偏头过去欣赏画作。
在陆良探究的眼神中，她的表情瞬间凝固，手不自觉的颤抖着。
画上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瞪着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脸上的血迹似乎都在慢慢滑落，不是她小时候又是谁。
这幻境，可以窥视人心？竟然如此恐怖，萧芷姝不知道在斩鸢阁，在齐国皇城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如果泄露出去，那么她极有可能会成为齐国和大梁谈判的筹码，严重的话，还可能会引来杀生之祸。
眼睛内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杀意迸现，这些人就像隐藏在暗中的毒蛇猛兽，磨着爪牙，静静地窥视，一旦有机会便会将她们生吞活剥。
“画，画的很好。”
萧芷姝嘴角扯出一抹笑，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深处，还不到时候，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了。
“嗯，我也觉得很好。”
陆良欣赏片刻，将画收起来，滚成一个卷轴放在一边。
“这次活动你可以任选一个人从旁协助，这是你们的解药，如果一个月内，你们没有让我满意，那么，下个月的解药，便没有了。”
他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转身从架子上拿出两个小瓷瓶扔给萧芷姝。
“我选林暗。”她接过解药，停顿须臾，这才开口，“芷风定不会让阁主失望。”
“此次任务事关重大，且时间漫长，斩鸢阁会全力配合你，季槐和杜萼会与你对接，无事便不要回来，以免露出马脚。”
“明白。”
“如果林暗不听你的话，或者惹你不高兴了，这解药你不给他也行。”
陆良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这话听在萧芷姝耳朵里，却恶心得紧，自己人他们也如此对待。
掌控他人性命与苦痛的感觉一定很不错，他们高高在上，自诩为神，别人在他们眼里如草芥一般，生命的重量就像一缕青烟，散了便散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夜风清月朗，漆夜里唯有虫鸣喑哑，萧芷姝站在阁楼外仰头望天，长吁了一口气。
她现在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任何人，只想脑袋放空，安静的度过这难熬的一夜。
萧芷姝现在就像被迫沉静的热水，只要再加上那么一缕热便会沸腾不止，那些尘封的人和事全部混杂在一起，强势且不容拒绝地塞满了她的脑子。
可惜天公不作美，有些人就是如此扫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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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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