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本就是世子的寝殿,倒是半雪让世子为难了。”祝半雪说,“世子住里间,我睡外间小塌即可。”
李瑾玉仿佛猜到她会这么说,道:“我方才才说过,这事不要叫你身旁的丫鬟知道为好,你若宿在外间小塌,他们怎会注意不到?”
听他这么说,祝半雪有些为难,想了想道:“此事,叫他们知道当也无事,青竹嘴严,不会出去乱说的。”
李瑾玉摇头,道:“我不是不信你身边的人,只不过知道的多了,到底会有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
顿了顿,他接着道:“你也不必如此为难,我在里间打个地铺即可。”
祝半雪惊了,连忙道:“这怎么行!世子爷身份尊贵,如何能睡地铺!”
李瑾玉轻笑一声,道:“那世子妃要如何,和我同塌而眠吗?”
祝半雪:“!!”
她忙道:“半雪不敢有此妄想,也不敢委屈世子,半雪睡地铺即可,世子爷睡床吧。”
“不必紧张,我不过是玩笑一说。”李瑾玉道,“睡哪里的事你不必与我争,你到底一介女子,容易伤身。我以前在外风餐露宿,幕天席地也不是没有过。”
这话倒是引走了祝半雪几分注意力,她疑惑道:“世子怎会风餐露宿幕天席地?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倒也不是。”李瑾玉边说边从一旁柜子里拿了被褥出来,“我从前爱玩,总喜欢一个人出去天南地北乱晃,偶尔免不了要宿在野外,便以天为被地为席睡上一晚。”
这话听得祝半雪更是惊讶,道:“实在瞧不出来,世子竟还有这般豪迈经历。”
“说不上什么豪迈,只不过是我不喜京城的繁文缛节,就老想往外跑。”顿了顿,李瑾玉趁此将自己雅正矜贵的帽子给摘了,“原本很是不拘小节来着,回了京城硬是被爹娘塞进世家子弟的模子里,变成现在这般样子了。”
李瑾玉毫不留情把锅甩给自己爹娘。
祝半雪闻言也觉得惊奇,道:“想不到世子还有这般经历,光这么瞧着,一点也瞧不出来世子从前竟是个喜欢四处闯荡的,看着倒像是一直养在京城里。”
见她不仅不反感,好似还很感兴趣的样子,李瑾玉趁热打铁,佯装叹气道:“没办法,娘总是训我不懂礼数,我这不得装得矜贵雅正一些,好叫她少念叨我一些嘛。”
祝半雪没忍住笑出声,她确实没想到李瑾玉这副样子竟全是装出来的,怪不得之前永宁候夫人会那么训他。
她道:“京城确实规矩繁重,我从前在庄子上随心所欲惯了,初来京城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硬是被家里人逼着学了不少礼数。”
李瑾玉接话道:“可不嘛,我瞧着身边一个个整天动不动就行礼下跪,而且都跟拿尺子量过似的,看着就头疼。”
祝半雪想起自己大婚那日的事,之后行礼也不少,道:“那我想必也没少叫世子看了心烦。”
“那倒也不至于。”李瑾玉道,“不过以后记着在我面前,不必动不动就行礼,不必拘泥于那些虚礼就是了。”
祝半雪点头应了,她道:“世子从前都去过哪些地方啊?”
想起之前她翻看的游记,李瑾玉猜她想必对这些很感兴趣。
“北至塞外大漠,南至苏扬大水,算是都踏足过。你若想去,以后有机会了去游历一番也好。”
祝半雪确有此意,日后等离了候府,她赚足了银钱,便四处去走走瞧瞧。
“我还未见过大水,啊,大漠也没见过。世子想必见识了不少壮丽景色。”
“嗯。”李瑾玉应了一声,道:“景色见了不少,途中也遇到许多趣事,你若喜欢我便讲给你听。”
“好啊。”祝半雪难掩兴奋,很感兴趣。
李瑾玉道:“你去床上躺着,我慢慢说。”
听她这么说,祝半雪才发现李瑾玉早已铺好了被褥,已经坐在地铺上同她说了好一会儿。
面上露出些尴尬,祝半雪道:“世子,你真要睡地铺啊?”
李瑾玉抬眼看她,“你还听不听了?不听我要睡了。”
祝半雪纠结一番,到底还是兴趣战胜了理智,忙爬到床上躺好。李瑾玉看着她上床了,道:“盖好被子,莫要着凉。”
祝半雪照做,李瑾玉熄了烛火,也躺下了,开始给她讲那些奇诡异事。
“大概是十七岁,我去扬州时途径一个小镇。那里不比京城,虽说也有府衙,但是极其落败,形同虚设,若非出了命案去报,他们一般也不会管。所以那里的人,为人处事全凭自己良心,几乎不受律法条文约束。”
祝半雪想了想,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此这般,若是高位者恃强凌弱,岂非乱了套?”
李瑾玉道:“确实如此,不过那里的人极其看重声誉,若是将事情做得过分了,少不得受人白眼,遭人口诛笔伐,这样一来,那里倒也算是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李瑾玉讲的故事,便发生在这个小镇的一家染布坊。
染布坊老板姓张,家中产业不少,染布坊是其中之一,平日里染布坊的一应杂事全由曹主事管理。
有一月,染布坊收益较上月翻倍,张老板很高兴,于是给染布坊的每个伙计发了赏钱,算上他们自己的工钱,较以往也算是翻了倍。
张老板跟曹主管说了此事,让他从账上支银子发放给伙计。
曹主管照做,可是后来,作坊工人小周无意间发现,曹主管分发给伙计的赏钱和张老板说的对不上,比之少了三分之一。
小周气不过,想要去张老板跟前告发他,却被组长拦住。说那曹主管是张老板的远亲,就算他去告发了,对曹主管影响不大,反倒以后他自己的日子会不好过,少不得要受曹主管的刁难 。
小周没有办法,他也不过是个穷打工的,若是得罪了人没了工作,一家老小怕是连饭也吃不上了。
祝半雪忍不住道:“那此事就这么算了?这姓曹的也太黑心了,一人身上贪三分之一,作坊里那么多人,这么算下来岂不是好大一笔?”
“不错。”李瑾玉道,“且不论多少,那作坊里上工的人,大多是年纪大了或者是有些残缺的,旁的地方不受这种工人,所以即使作坊工作累些,工钱少些,他们也只能干下去。”
祝半雪更气愤了,道:“这曹主管工钱肯定不必工人的少,竟连老人和残疾人的钱都贪,也太可恨了。”
李瑾玉不置可否,道:“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之前意欲告发的小周,发现曹主管和阻拦他的组长走得很近,他私下里寻了组长去质问,才知道曹主管贪的那笔钱,另外几个分组组长都有份,算是封口。
祝半雪都震惊了,忙从床上坐起来,“这,他们,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这不是联合起来欺压底层百姓吗?”
祝半雪没遇到过这种事,实在觉得震惊又气愤,连话都说不好了。
李瑾玉扫她一眼,无奈道:“你怎么越听越精神?快躺好,不然我不说了。”
“哦,”祝半雪应了一声,连忙躺好,急迫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小周想要找到张老板直接告发曹主管等人,只不过他不知道曹主管跟张老板到底是不是亲属关系,他再三思量,还是没敢去。”
倘若张老板插手此事,将曹主管和那几个组长辞退还好说,但若是曹主管和张老板真的沾亲带故,又或者张老板没有严惩,只让他们几个将贪了的银钱吐出来,那之后,受苦的还是小周。
若曹主管等人没被辞退,少不得会磋磨他这个断了他们财路的人,届时,若他们存心寻了法子陷害他,让他离开染布坊绝非难事。
小周是个瘸子,离了这个染布坊,再没地方会要他。
小周没办法,只能吃了这个亏。
他原以为此事只他一人知晓,不曾想在那作坊做工的老人大多也知道曹主管的行径,而且不只是赏钱,那曹主管连工钱也会贪掉一部分。只不过作坊里的人都跟他一样,不敢得罪人,选择了沉默。
小周气愤至极,却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好巧不巧,他家中也出了事,他母亲因长期劳作伤了根,染了场风寒便彻底病倒了。
小周遍寻大夫为他娘治病,只不过久病成疾,她娘始终没好起来,且那诊费和药钱花光了小周全部的积蓄,甚至还欠了些债。
当月,他发现工钱又变少了,料定是曹主管从中克扣,小周没办法,低声下气跑去求曹主管,让他将贪的自己那份还给他。
曹主管哪能这么容易将吞下去的钱再吐出来,只说钱已经分出去了,让他去找其他几位组长。
小周又跑去找其他人,可他们也都是一样的说辞,反复推给其他人。
来回几次,小周算是发现了,这些人根本就没想给他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来回戏耍他,他娘没等他讨回工钱,病重逝去。
小周悲愤至极,某天夜里寻了把斧子,将毫无防备的曹主管砍死了。之后去寻其他五位组长,两个人被砍死了,一个胳膊没了,还有一个跟小周一样成了瘸子,剩下那个倒是跑得快,只受了点轻伤,不过后来被张老板辞退了。
“……然后呢,小周怎么样了?”祝半雪问。
李瑾玉沉默片刻,道:“发生了命案,府衙介入,他在狱中自杀了。”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许久之后,祝半雪叹了口气,道:“我都不知道该说谁了。”
曹主管等人贪了钱不假,但似乎罪不至死。可若是他们没有贪那些钱,小周母亲说不定不会过世。
再说小周,确实吃了亏,可最后一斧子将几人砍死了,做法又过于极端,偏偏自己也在狱中自尽了,祝半雪都不知道该可怜谁了。
她翻了翻去好半天,闷闷地说:“世子这故事,怕不是瞎编来的吧。”
李瑾玉并不恼,道:“我到那镇子上时,好几户人家都挂着白幡,我也是听当地人说的这些事。你若觉得是假的,那便当作是假的吧。”
祝半雪又叹了口气。李瑾玉看她翻来覆去神思不属,道:“我方才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个,早知你这般,我便不与你说这个了。”
祝半雪道:“也不能怪世子,是我自己听了觉得有些许难受罢了。不若世子与我说些其他的,分散下我的注意力?”
“你想听什么?”李瑾玉问。
祝半雪想了想,道:“有个问题,困扰半雪许久,望世子解惑。”
“你问。”
“世子从前,可是认识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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