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野眼中有了几分玩味:“她在撒谎。”
仿佛知道裴照野要问什么,顾秉安道:
“那几个去裴府的生人,都派人跟着呢,不过不敢跟太紧,怕打草惊蛇,山主……要亲自去一趟吗?”
裴照野拂过案上柔软细腻的丝帛,轻飘飘道:
“自然,若是个烫手山芋,不如趁早丢开,或许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烫手山芋?
顾秉安品了品这话的意思,若有所思。
难不成那位沈娘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
“……沈娘子来啦!给你占了位,坐这里!”
翌日一早,骊珠刚刚在引路人的带领下跨进内室,就听三当家丹朱的嘹亮嗓音响起。
一抬头,发现原本吵吵嚷嚷的屋子静了下来,又有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了骊珠身上。
她瞬间头皮发麻。
头也不敢抬,骊珠拄着拐棍颠颠冲到了丹朱身边,这才感觉到那些沉默又极具穿透力的视线逐渐散去。
丹朱热情地拉着她坐下。
“这是咱们红叶寨的食舍,平时辰时、午时、酉时还有子时,都有吃的,不过你得来早点,这些全都是饿鬼托生的大肚汉,牛饮马食起来,轮到你就剩一点汤水了……你好香啊,用的什么香膏,这么香!”
“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寻常澡豆……”
被丹朱拎着后衣领猛吸的骊珠瑟缩了一下。
这山寨怎么连女子也是一副流氓做派啊!
“怎么不见你们山主?”长君问。
“山主啊,说是有事,今早一大早便下山去了。”
一听裴照野不在,骊珠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
“丹朱姐,”她偏头,冲丹朱眨眨眼道,“你与山主认识多久了啊?”
“差不多三年了吧。”
她掰了掰手指头,点点头:
“明昭十七年建的寨子,到如今正好三年。”
骊珠记得,明昭二十三年,裴胤之入仕。
如今是明昭十九年,也就是说,还有四年,裴照野会离开红叶寨,以裴胤之这个身份撑起裴氏门楣。
红叶寨呢?
为何她前世从未听说过这个寨子,更没有从裴胤之口中听过半点蛛丝马迹?
“那……你们平日里,真的就在这虞山附近,不纳王租,占山为王,以劫掠为生?”
此话一出,周围不少人纷纷投来目光。
骊珠立刻道:“我知道,你们落草为寇自有苦衷……如今世道不好,都是皇帝的错!”
身在匪贼窝,遇事不决骂皇帝总是没错的。
周围匪贼的敌意果然消退几分。
见状,骊珠这才又小心试探着问:“只不过,做匪贼毕竟是刀口舔血……你们可有想过,今后怎么办?”
“今后?”
一名络腮胡汉子哼笑一声。
“做贼的有今日没明日,管它这那的,俺只知在这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受那等鸟气就是爽!”
一屋子的人有半数都极赞同地附和。
骊珠被这些人的嗓门吓到,不自觉往丹朱的方向挪。
算了算了。
多说多错,还是保命要紧。
然而话题已经被她挑起,匪贼之中有人道:
“若不是那些狗官昏聩,谁愿意大好年华这般消磨青春?如今南雍与北越摩擦频频,说不准哪日就会开战,要不是身上背了冤案,我倒宁可投身从戎……”
“从戎?从它个鸟蛋!”
丹朱旁边又有一人扯着嗓子道:
“我就是从军中逃出来的,还不知道那些军官什么德行?白花花的军饷都被那帮人一层层筛得连点渣都不剩,前年乌桓在朔州作乱,上阵的甲胄还得自己贴钱!”
“我倒盼着北越军早日渡江,这皇帝谁当不是当?说不定在北越的皇帝手底下,日子还能松快点呢!”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
竟都开始纷纷畅想起做北越子民的美梦。
骊珠原本被这些人的大嗓门吓得不敢吭声,听了这话却顿时大怒。
“痴心妄想!”
嬉笑喧闹的众人看向她。
“诸位可知北地十一州的南雍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北越帝要买乌桓人的马匹,赋税已加到十税一;民间为搜罗女子送往乌桓,更是凭空捏造无数冤假错案,降良人以为奴!”
“你们以为只是换个皇帝的事,殊不知北越帝与虎谋皮,是在引狼入室,到那时,你们真以为有好日子过?无论南人还是北人,都不过是乌桓人铁蹄下的亡魂与奴仆罢了!”
说完这番话,骊珠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没有一个经历过前世国破之难的人,听了这些话能无动于衷。
战争、死亡、瘟疫,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她说的这些并非杞人忧天,而是会真切发生的未来。
他们却说,让北越打进来更好?
放下筷子,骊珠霍然起身。
“长君,我们走,我不与一室懦夫同食!”
顾秉安与其他山匪一道无言目送着那道气势汹汹的背影离开。
待出了门,长君才回过神来。
他大为震撼地感叹:
“娘子今日真是气势如虹,威风凛凛……”
“别啰嗦了。”
拄着拐棍的骊珠简直快蹦起来,催促道:
“走快点!我怕他们追出来揍我!”
长君:……
因为害怕被揍,自朝食过后,连着午时和酉时两顿饭,她都没敢去食舍。
骊珠想,等裴照野回来就好了。
可她与长君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的等了半日,也没等到裴照野回来的消息。
骊珠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好让长君瞧着什么时候人少,去食舍给她偷偷捎一份出来。
她自己不敢在屋子里独自待着,便去寨子门口等裴照野。
只是没想到,先等来的是那个跟在裴照野身边的顾二当家。
“沈娘子在这里,是在等山主回来?”
顾秉安笑道:
“那个小侍卫,我让他留在食舍安心吃了,这一盒是给沈娘子带的,放心,我已警告过他们,山主亲口说你是未来的山主夫人,他们不敢对你动手的。”
听到他后半句,骊珠稍稍放下戒心。
她收下食盒,道了声谢,却不急着吃饭,而是昂着脸问:
“你们山主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秉安沉默了一下。
他心道你最好还是别盼着他早归,真要是回来,说不准就把你卖了。
“……不清楚,快的话或许今夜,慢的话,明日后日也不是不可能。”
骊珠显然有点失落地点点头。
“那好吧,我就在这里等他。”
“山间晚上露水重,有什么事,沈娘子还是回去等吧。”
她望着他:“谢谢你。”
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顾秉安无法,只能随她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白日绚烂的红枫,在黯淡天光下化作殷红色。
顾秉安说得没错,入夜后,这虞山的确更深露重,冷得骊珠忍不住齿关打颤。
长君提来一盏灯笼,骊珠便借着灯笼的一点温度取暖。
一弯弦月一点点爬上枝头。
南雍的气数还有十一年。
她曾亲眼见到北越和乌桓的大军渡江南下,踏过南雍百姓的尸骨,可她要如何挽救这个顽疾难治、满身脓疮的王朝呢?
她既说服不了浑浑噩噩的王室公卿,也左右不了逝水般一去不回的民心。
从来就没有人听她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长阶下传来了脚步声。
那人没有点灯,却在黑暗中走得不疾不徐,扰动林中不知名的花香。
骊珠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蹲下。
“……大半夜的,坐这里干什么?”
睁开眼,一双噙着点点笑意的眼眸正瞧着她的睡颜。
“想趁岗哨打瞌睡的时候逃跑?还是想趁着天黑,在我必经之路上暗算我?”
他的笑容带着似真还假的轻浮。
裴照野心中想:
莫不是顾秉安说漏了嘴,让这狡猾的小娘子知道了他的图谋?
然而对面的少女只是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红。
“都不是,我只是在等你回来。”
等这世上唯一会认真听她说话的人回来。
裴照野蓦然怔住。
不管前世还是现在,小裴的性格心思目前都是真真假假,没有完全揭开的,骊珠看到的未必全是假,大家现在看到的也未必都是真,切记[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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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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