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对。
他现在不叫裴胤之了。
“裴照野。”
骊珠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看看他,又看看周围仿佛野猴子似的匪贼们。
她颔首:“裴照野,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裴照野看着她怔怔有些恍惚的面庞。
“你叫什么?”他问。
“我……”
“诶!”
从林里走来的丹朱大喝一声:
“她要晕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灰头土脸的少女整个人往前倒去,直愣愣地栽进了男子的臂弯里。
-
嘈杂声随江水远去,骊珠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失血过多和惊吓,令她神思不稳,一会儿觉得自己还在红叶林里逃命,一会儿又好像回到了前世。
冬日,公主府内庭院,有密雪声。
“公主这一剑匠气太重了些。”
修长的手折下一枝宫粉梅花,迎上剑锋,雪落如细盐。
“真遇上歹人,公主不要想着如何接下他一招,应该想如何让他出不了下一招,比如像这样——”
梅花枝贴着剑身绕上骊珠的腕骨,不轻不重地一点。
“断他一腕,让他没机会再出招,公主才能保全自己,明白吗?待会儿女武师来,公主记得再练一次。”
骊珠盯着他。
“你不去上朝吗?”
“马上就走。”
“哦,那我跟你一起吧,不是说边关缺守将吗?你看我怎么样?”
“公主说笑。”
“说笑?我可没说笑,晚上要再来一次,早上这个也要再练一次,你把我练得这么结实,不如拉我去打仗算了——”
骊珠气得用头撞他。
他故意没站稳,两人跌在庭院雪地里,路过的仆役们掩唇吃吃地笑。
“公主明鉴,臣如何舍得公主上战场,以公主在床榻上的胆气,岂不是刚上战场就要投降?”
骊珠忙捂住他的唇,耳尖红红,咬牙切齿。
“那你还给我请女武师,还让我天天早起晨练!”
“公主啊……”
他被骊珠压在雪堆里,却微曲长腿,将她不动声色地禁锢。
雪落在他眼睫,他眼珠很黑地望着她。
“这世间事,要是能皆随我意,定不让公主有半分不顺心,可惜我势孤力薄,只是一个很多事都无能为力的凡夫俗子,总有无法周全之处。”
“到那时,还望公主能替我保护好我的妻子。”
她那时是如何说的呢?
混混沌沌的片段里,传来女子无忧无虑的笑语。
——我的胤之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只要有你在,谁也伤不了我。
-
“行了,放心吧!脏衣服换了,身子擦了,伤口也是我亲手上药,一点没烂,七日之内包好。”
从里间出来的丹朱抓起水壶牛饮一口。
刚坐下,又忍不住兴致勃勃道:
“不过这小娘子好白啊!摸着滑溜溜的,身上竟是一点疤痕都没有,真像是金玉堆出来的神仙妃子,等她醒了,我得问问她平日抹的都是什么脂膏。”
灰袍文士听了个大红脸,忙道:
“好了好了,这个就不用说了。”
“顾秉安,又装起来了是吧?就你懂礼,你这么懂礼,我夸人家皮肤白摸着滑溜你脸红什么?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我……山主,你听听她是不是强词夺理!”
顾秉安忿忿看向九枝灯下的侧影。
那人正在灯下看一份信,是从漕船的箱子里一并翻出来的。
他看得很专注,直到顾秉安出声打断,他才慢吞吞抬头。
“你是挺装的。”
又瞥向丹朱。
“有多滑?”
丹朱:“嘿嘿,比咱们去年从朔州富商那儿抢来的那块羊脂玉还滑!”
顾秉安气绝。
“不过,我猜你确实会对这个更感兴趣。”
裴照野将手里的简牍丢到顾秉安怀中,他起初不解其意,仔细一看,惊得手都抖了一下。
“……当朝太傅郑慈写给大儒谢稽的举荐信?”
男子撑着下颌:“再仔细看看内容。”
“……裴胤之!?”
顾秉安声调都变高了。
“不是,他凭什么?这可是谢稽!谢家乃经学世家,门生数百,大雍礼制都是他祖父主持所定,裴胤之那个病秧子,那个品行,让他当谢稽的门生,他学得明白吗?”
但凡是个读书人,谁不清楚这封举荐信的分量?
清隽文士双目发红,恨不得抠掉简牍上“裴胤之”那三个字,再把自己的名字安上去。
他闭了闭眼,绝望地推给丹朱:
“拿走,我不想看。”
丹朱笑:“怎么,嫉妒人家有个好未婚妻?”
“我见不得命这么好的人。”
丹朱笑得直不起身。
两人说笑之际,裴照野默不作声地起身朝内间而去。
沉浸在睡梦中的骊珠丝毫不知,梦里待她温柔缱绻的夫君,此刻正站在她床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她竟真的是裴胤之的未婚妻。
如果不是未婚妻,谁会为他讨得这么有分量的举荐信,又怎么会带着成箱的名贵药材千里迢迢来寻他?
但裴家那边,为何没有丝毫风声?
顾秉安说得没错。
裴胤之那个狗玩意儿,命确实够好的。
都已经折断了他一条腿,裴家竟然还能给他骗来个自带万贯家财的美人,赠他名贵药材,给他前程铺路。
裴照野半蹲在她的榻边。
橘黄色的温润烛光包裹着榻上少女。
他一贯喜欢金光灿灿的漂亮物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张泪痕未干的睡颜,似乎比他抢来的任何金银玉器,都更华贵精美。
搭在榻边的手慢吞吞地轻敲。
要是放了她,她只怕立刻就会踏进裴家那个魔窟,被吃干抹净,做了帮凶伥鬼都还不自知。
他托着腮,静静思索该如何处置她。
白日的求娶之语不过是玩笑话,只是他没想到,竟会把人直接吓晕。
就这么讨厌匪贼?
他长得也没那么可怕吧。
不肯嫁他,还想跑去裴家扶持裴胤之那个狗东西拜名师,做大官——
这可不行。
不如也将她的腿折断算了。
刚冒出这个念头,锦裘下,忽然探出了一只手,牵住了他。
骊珠服了镇痛的汤药,半梦半醒,压根分不清自己此刻在哪儿,但握住这只手的一刹,即便不睁眼她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这是她的夫君呀。
抓着那只骨节粗大的手,她不由分说地拉过来,将她满脸的泪水在他手背上胡乱蹭了蹭。
他眸底的烛光如火舌般跳动了一下。
骊珠迷迷糊糊地想:
真吓人。
等她醒来后,一定要告诉胤之——
她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
小裴:果然滑溜[奶茶]
骊珠第二天睁开眼:……噩梦怎么还没醒![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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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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