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后宫风云

她与段景怀之间,隔着家国,隔着君臣,隔着辽北的烽火与京城的宫墙,如今,还隔着一个孕育着他子嗣的女人。那夜书房里短暂的、近乎盟友的错觉,早已被现实吹散。他依旧是心思难测的帝王,她依旧是恪守本分的皇后。

这才是他们之间应有的,最安全的距离。

脉案在午后送来。季安仔细看了,周太医记录详尽,脉象滑而有力,确属康健。所开方子也无非是茯苓、酸枣仁等寻常安神之物,份量斟酌得恰到好处。

看来,是她多虑了?或许赵书韵只是孕中多思,加之初次有孕,难免紧张。

然而,几日后,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周太医轮值出宫归家途中,所乘马车马匹忽然受惊,车辕断裂,周太医摔伤了手臂,需告假休养月余。

事出巧合,季安心中那根弦悄然绷紧。她立刻以“皇嗣安危为重,需经验老到的太医时刻看顾”为由,提出增补太医人选。段景怀准了,着太医院再荐良医。最终,补上的是另一位同样资深的陈太医,以及一位从不在后宫各方势力中明显站队、以谨慎耿直著称的老太医——刘太医,三人共责。

贤宁宫似乎并未因此有何异议,赵书韵也依旧柔顺谢恩。一切如常。

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各宫开始悬挂桃符、张贴福字,宫人们脸上也带了忙碌的喜气。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按例帝后需共同主持内廷小祭。仪式繁琐而庄重,段景怀与季安皆着礼服,并肩立于灶神像前,奉香,奠酒,诵祝文。香烟缭绕中,他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神情是惯常的肃穆与疏离。

祭礼毕,两人一前一后步出小祭殿。檐下冷风扑面,段景怀忽然驻足,未回头,声音平淡地问了一句:“贤妃那里,近日如何?”

季安落后他半步,同样目视前方,回答得滴水不漏:“回陛下,贤妃胎象平稳,三位太医每日轮值请脉,皆言无恙。只是贤妃初次有孕,心绪难免波动,臣妾已嘱人多加宽慰,一应用度亦加倍仔细。”

段景怀“嗯”了一声,片刻后,又道:“皇后费心了。”

“此乃臣妾分内之事。”季安微微欠身。

他不再言语,迈步先行离去。玄色的礼服下摆拂过清扫过的石阶,带走一丝微不可察的龙涎香气。

季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转角。刚才那一问,是帝王对子嗣的例行关切,还是别的什么?她分辨不清,也不愿深究。

含章悄然上前,为她披上一件孔雀纹的织锦斗篷。“娘娘,风大,回宫吧。”

“嗯。”季安收回目光,拢了拢斗篷。

刚回到永宁宫不久,便有宫人急急来报:贤妃娘娘午憩后忽然腹痛!

季安心中一凛,立刻起身:“传太医了没有?陛下那边可知晓?”

“贤宁宫已去传太医,也……也已有人去禀告陛下了。”

季安不再多问,即刻摆驾贤宁宫。一路上,她面色沉静,心中念头飞转。是真出了意外,还是……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贤宁宫已乱作一团。赵书韵躺在榻上,脸色发白,额上沁出冷汗,双手紧紧捂着腹部,呻吟声压抑而痛苦。陈太医已经到了,正在屏息凝神诊脉,眉头紧锁。刘太医和周太医的副手也匆忙赶到。

段景怀来得比季安预想的更快。他大步走入殿内,周身带着冬日的寒气,目光先扫过榻上的赵书韵,随即落在太医身上,声音沉冷:“怎么回事?”

陈太医收回手,跪地回禀:“陛下,娘娘脉象骤显滑涩之状,似有冲任不固、胎动不安之兆。臣等需立刻施针用药,竭力稳住胎元。”

“竭力?”段景怀重复了这两个字,殿内温度骤降。

“臣等必竭尽全力!”三位太医伏地。

“陛下,”季安此时上前,声音清晰镇定,“请让太医即刻救治。贤宁宫上下,此刻起未经允许,不得随意出入。臣妾已命人封存贤妃近日饮食、药材残渣及所用器物,以待查验。”

段景怀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他点了点头:“准。皇后安排便是。”

季安屈膝一礼,转身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封锁宫殿,控制人员,记录详情……混乱的贤宁宫,因帝后的到来和皇后的指令,迅速被一种紧绷的秩序所笼罩。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季安的目光与含章飞快地接触了一下。含章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她已按先前吩咐,留意了几个关键之处。

抢救在紧张地进行。汤药灌下,银针闪动。赵书韵的呻吟渐渐微弱,似是力竭,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静得只剩下太医们压低声音的交流和器物轻微的碰撞声。段景怀坐在外间,面无表情地看着内室的屏风。季安垂手立在一旁,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刘太医终于擦着汗走了出来,跪禀:“陛下,皇后娘娘,胎象……暂时稳住了。”

殿内所有人,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段景怀问:“因何至此?”

刘太医略显迟疑:“臣等仔细检查,贤妃娘娘今日午膳所用燕窝羹中,似有极微量活血化瘀之药残留,虽量微,但娘娘体质敏感,加之连日心绪不宁,内外相激,故而引发险情。具体是何药物,还需进一步查验。”

燕窝羹?季安眸光微动。那是贤妃近日颇喜的滋补之物。

“查。”段景怀只吐出一个字。

“臣等遵旨。另外,”刘太医补充道,“贤妃娘娘此次损伤元气,往后需绝对静养,情绪亦不可再有大的波动,否则……恐仍有风险。”

段景怀站起身,走到内室榻边,看了看昏睡过去的赵书韵。她的睫毛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脆弱得可怜。

他看了片刻,转身出来,对季安道:“皇后,贤妃静养期间,贤宁宫一应事务,由你直接掌管。所需人手、用度,你亲自把关。”

这是将贤妃和皇嗣的安危,明面上全权托付给了皇后,也是将可能的猜忌与风险,压在了季安肩上。

“臣妾领旨。”季安平静应下。这是她的责任,无从推卸。

段景怀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审视、托付、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别的什么。然后,他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样,带着一身寒意。

季安留在贤宁宫,继续处理后续事宜。封锁逐步解除,但守卫更加严密。她亲自看了那碗残留的燕窝羹,雪白的瓷碗边缘,一点细微的异色几乎难以察觉。

“查清楚,经手这道燕窝羹的所有人,从御膳房到贤宁宫,一个不漏。”她低声吩咐含章,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还有,周太医车马受惊的事,也设法再探,看两者之间,是否真有牵连。”

“是。”

夜幕降临,贤宁宫终于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季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永宁宫,却毫无睡意。

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宫廷的夜晚,从来都不太平。今日之事,无论最终查出是谁,都意味着平静下的暗流,已经开始汹涌。

而段景怀……他今日将贤宁宫交给她时,是真的信任,还是另一种试探?或者,只是帝王权衡之下,最有利的选择?

冷月无声,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季安轻轻按住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而冰凉。赵书韵经历的惊惶与痛楚,她无法感同身受,但那份作为后宫女子、作为未来母亲可能面临的险恶,她却能深切感知。

这偌大的宫廷,锦绣成堆,却也杀机四伏。她曾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只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一个尽责的执行者。但如今,事态正推着她,一步步走向漩涡的中心。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同段景怀在季府的那些时光,那时的他们眼里没有家国天下,没有皇帝皇后,没有身份的桎梏,只有段景怀和季安。

如今,她的方寸之地,是这永宁宫,是皇后的职责,或许,也是她内心深处,最后一点不愿完全湮灭的东西。

夜风穿过窗隙,带着刺骨的寒意。季安关上窗,转身走向书案。案上,还有堆积的宫务,还有未核完的礼单。

路还很长,戏,也得继续演下去。

只是,经此一事,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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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一十二年
连载中京城一十二斋 /